一個小段子,但是是真事兒:

拍完《大腕》,《紐約時報》的人想采訪葛優,約半天葛優一直說有事兒不見。

馮小剛他們一幫人替他着急,哥們兒你這整好了就是直奔好萊塢啊,趕緊找他問:

你能有什麼事兒?有事兒我們幫你辦了,你還是接受人家采訪。《紐約時報》多大影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章登出去對你在海外發展非常有利。

葛優又慢吞吞說:

咳,我到海外發展什麼去呀?我連英語都不會說,我把中國的觀衆伺候好了就成了。

讓他們省了這份心吧。我還得去大鐘寺給父母家的陽台買塊地闆革呢。

這話也就是葛優說。

你想啊,要換别的明星說:我不想去海外發展,沒意思。你很可能覺得ta在扯犢子,因為後頭很可能是一大通假模假式的大道理。

但如果是葛優說出來這話,你就會沒有緣由的覺得他說得特真誠——

畢竟,人家還得去買地闆革呢。

今天肉叔準備聊葛大爺。

甯浩在《我和我的祖國》中的短片《北京你好》,再一次證明了:

葛優還是那個葛優。

...

今天肉叔這篇稿不準備從葛優年輕時的野史開始講了哈,什麼他爹是葛存壯、什麼出名前在文工團跑了多少年龍套,就此帶過。

咱們隻聊葛優的銀幕形象。

從《頑主》開始,葛優一直在演一個侃爺——

一個雞賊蔫兒壞的滑頭,張嘴就是一片不着四六的神侃。

妹子說個“噴嚏”,他都能往學術裡把人侃到暈:

這論文,我們上學時傳閱過,人家不叫噴嚏,這是比較粗俗的叫法。人家叫:鼻粘膜受到刺激,而引起的一種,猛烈帶聲的噴氣現象。

...

但不管他怎麼胡說八道,你就是沒法把他當成一個壞蛋。

因為還沒等你要說他偷奸耍滑呢,人家自己先撂了:

我就是一傻波依,您甭為我費心。

...

當然,大家記得最清楚的葛優,還是馮小剛賀歲片中的葛優。

肉叔最喜歡的,《甲方乙方》。

姚遠,一個無所事事的失業演員,撺掇着幾個同樣在家閑着的副導演、道具員、編劇,合夥搞了個“好夢一日遊”公司。

用演戲的方式,替人圓夢。

什麼想做巴頓将軍的胖子,想體驗嘴嚴的廚子,想嘗嘗受氣的直男癌,想過過苦日子的大老闆。

...

“噢,我的加利福尼亞男孩。”當年肉叔天天有樣學樣重複這句話。圖裡是巴頓和黑人士兵湯姆

用這幫混子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們不是為賺錢,而是為了人民群衆的精神文明建設:

這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這是一件需要付出極大的艱辛,把别人的歡樂建築在自己的痛苦之上的工作。是把愛和歡樂傳播到人間的天使。必要的時候,甚至要付出自己的一切。

...

但侃到底,說白了就是紮錢——

忽悠呗。

找不着對象準備自殺的男青年,這幫人整了一出阿依吐拉公主正式照會外事部門找他相親的假戲,把人忽悠得真信了。

...

操着一口河普的劉震雲傾情客串單身青年

這哪是圓夢啊,大老闆說得對,這幫人就是紮錢:

姚遠,你小子可真會騙錢啊。

好夢,你怎麼不叫好蒙啊?

...

...

但鬧劇的笑聲中,夾雜着馮小剛的嘲諷。

額外多說兩句馮小剛(老讀者們應該知道,肉叔是馮導的粉)——

馮小剛的本質,是個對過去的熱愛者,和對現在的懷疑者。

他電影中的角色,看似熱衷于油嘴滑舌的口腔快感,其實所有的嬉笑中都帶着嘲諷。

《大腕》,商業社會廣告無孔不入到令人發指;《天下無賊》,認老道理的傻根現在卻被當傻子;《手機》,一邊是現代人所有的隐私都被極端保護,一邊是過去的礦工牛三斤,連“你媳婦問你最近回家麼”這種個人私密都要在大喇叭上被廣播。

馮小剛電影中的諷刺意味,無一例外,都是一種源自他對“過去”真誠懷念,而指向他對“現在”斜着眼的看不慣。

我頂TM看不上你那慫颠颠二尾子内樣兒

...

《老炮兒》

有點就像“皇帝的新衣”,他懷念那個正經穿衣服的過去,嘲笑着眼前正在發生着的光屁股遊行醜劇。

所以要讓眼前的鬧劇,真正成為喜劇,他還需要一個人——

一個像“皇帝的新衣”中戳破謊言的小孩一樣真誠的,“攪局者”。

這個人,隻能是葛優。

(偶爾是馮小剛自己也行,但換了别人就不行。比如《我不是潘金蓮》用範老師,喜劇部分一下子就失了勁。于是《芳華》除了在結尾,幹脆省掉了絕大部分的嘲笑,隻保留了懷念,像澡堂子那場戲,真的,如果不是熱愛那個年代的人,很難拍出馮小剛那種純潔而不帶一絲情色。)

馮小剛自己說過,葛優厲害就厲害在:

他可以一本正經地去演一個非常不着調的事,說着不着四六的話,但是他的态度是,好像很誠懇。

他像個觀看虛假盛大遊行的孩子,發自肺腑地戳破“光屁股”的謊言。

畢竟銀幕之外的葛優,就是這麼一人——

前陣子不是有個小視頻火了麼,葛優出席活動,有工作人員一邊引路一邊給他擺闊場。

結果葛大爺有點生氣,停下來:

你不用這麼攔着,啊,沒沒沒有人。啊,沒有人。

...

《甲方乙方》裡每一次“好夢”,也都摻雜着馮小剛的那種冷嘲熱諷:

好端端和平年代的日子不珍惜,非得做什麼将軍夢;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非得重新體驗窮哈哈的苦日子等等。

書商還沒過夠巴頓的瘾,還想繼續“好夢十日遊不行麼?你們開個價,開個價”。

電影需要一個角色用攪局的方式,點破它。

馮小剛自己上都不行:

真抱歉,您這瘾啊,隻能過到這了。

...

因為馮小剛太生冷了,他說這話你會覺得是不是人家胖子沒給夠錢啊之類的。

要點破謊言,還得葛優來:

過過瘾就行了,和平年代真巴頓也得老老實實在家待着。

啊,撒野警察照樣抓他。

好好賣書,當你的良民。

...

你看,葛優的獨到之處是——

不管眼前的場景有多戲劇化、有多扯淡,他總是能溫和地卸去所有誇張,毫無阻滞地退回到生活化的場景本身,真誠地戳破眼前的扯淡。

...

...

上《甲方乙方》,下《卡拉是條狗》

反面教材是同樣由馮小剛執導的《夜宴》,改編的《哈姆雷特》嘛,台詞端得一比。

當葛大爺沒法兒退回到他所熟悉的嚼黃瓜、咂西紅柿的生活化場景時,他說着“欲望、憂郁、驕傲”這些高大上的詞兒,哪怕他說得再真誠也不靈。

是複仇的欲望,幫你穿越了死亡之谷?

還是你的憂郁,打動了女人?讓她們的柔情,維系着你的生命。

...

聰明人用葛優,就是讓他退回到生活化的場景,然後,利用葛優天生迷之誠懇的優勢,孩子氣般的——

質疑,或者熱愛。

質疑前面說一通了,該說熱愛了。

《大腕》幹脆設置了語言障礙,大腕兒導演泰勒不會說中文,攝影師優子不會說英文,兩人完全沒法語言交流,卻能互相明白對方意思。

别看優子把泰勒的葬禮搞成了一股鬧劇,但他不許别人胡搞——

他可以在讓葬禮上擺滿廣告牌,但是不許影視投資大佬弄個女明星躺泰勒旁邊。

這王八蛋開的條件太過分了,不是毀人家泰勒爺的名聲麼。

...

因為他早就盤算好了,特别像小孩子賭氣樣的一盤大棋:

你們不是說我斂錢麼?

行,我到時候全以泰勒的名義捐了。

全捐了,傻了吧你們。

...

或者《我和我的祖國》裡的甯浩。

普天同慶的日子,就他,在顯擺自己的票。

所有人都在高歌歡慶,隻有他,憋了半天青筋都憋出來,最後隻不緊不慢喊出來倆字:加油!

...

像是被帶去觀看皇帝遊行的小孩。葛優最好的形象,就是一個被迫裹挾進複雜歡鬧世界中的孩童——

孩子嘛,他不知道怎麼真切地參與進去。

隻能像那些年的馮小剛賀歲片一樣,發自肺腑地質疑;或者像《北京你好》這樣,用最簡單的話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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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葛大爺個人履曆上最大的敗筆《斷片之險途奪寶》到底爛在哪,就明擺着了——

不僅沒讓葛優去挑破這場鬧劇的泡泡,也沒讓葛優退回到生活化場景中去熱愛這場夢。

反而讓葛優像其他“成年人”一樣,成為鬧劇的一部分。

看起來不怪才怪了呢。

...

今天之所以聊葛優。

肉叔看了一個預告片,圈裡人刷了半天屏,結果完全沒人去寫他 很生氣 。肉叔看到的好多轉發文案都是:當年賀歲片内味兒出來了。

是,有點兒意思。

東北洗浴之王喬杉,扮演綁匪,綁架了葛優扮演的款爺——

...

不用想了,一場胡鬧。

讓肉叔也感覺到葛優當年賀歲片味道的,在這——

喬杉急吼吼地說:一百萬。

葛優又是那副慢吞吞不緊不慢的口氣:這樣,我給你二百萬,你幫我一忙兒。

...

有點兒意思。

你瞅他模樣,真誠得一批,跟賭氣的小屁孩似的,巴不得喬杉綁架他:

-這麼跟你說吧,通過這次綁架您,我基本上已經破産了。

-你不會是想放了我吧?

...

基本上,葛優不是鬧劇的一份子,在劇本的設計下,他更像是個用單純眼光旁觀鬧劇的看客(起碼預告片裡有點這意思,正片咱不知道哈)。

-起來!忘了自己什麼身份了是吧?

-是你先忘的。

...

至于鬧劇中有沒有藏着“戳破”。

不好直接判斷,肉叔隻能瞎猜:根據趙薇在片中有“片場造型”,還讓喬杉“把褲子脫了”,以及闫妮帶着喬杉走進小樹林,可能是演藝圈潛規則?

...

那肉叔幹脆立個flag:

有葛優的底色在那墊着,隻要導演不瞎整惡俗喜劇,讓整個電影變成胡鬧,搞不好還真會是今年最後一匹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