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痛苦與榮耀》是一部傳記電影,講述了成功導演薩爾瓦多在暮年通過與朋友的接觸和回憶講述了自己傳奇的一生。
而這部作品的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被譽為世界上最具原創力、最有趣也最特别的導演之一。他出身貧寒,很早就對真實世界及宗教價值産生疑惑與失望。他的作品頗具争議性,着重表現欲望、暴力、宗教等議題,并通過鮮豔的色彩,展示出一種後現代的審美眼光,以及對所謂經典和權威的極大藐視。
在電影中,他借薩爾瓦多之口對演員朋友說:我不想被人(通過電影)認出來。這正是佩德羅·阿莫多瓦想告訴影迷的話——他不希望自己的“秘密”(創作來源)被人知道,這也正好也對應着他的編劇身份。當然,對于熟悉他的影迷來說,看了《痛苦與榮耀》這部電影,相信沒有人不把它視為佩德羅·阿莫多瓦的自傳電影。

從《激情迷宮》到《欲望法則》,從《我的秘密之花》到《不良教育》,再從《吾栖之膚》到《痛苦與榮耀》,這一系列的作品中,他都喜歡透過“性”與“暴力犯罪”這種人與生俱來,卻又難以自控的本能欲望,以及西班牙特有的開放熱情與瑰麗色調通過電影來裝飾這個乏味的世界。
這自然與他獨特的經曆有關,而這些經曆,我們都在《痛苦與榮耀》這部電影中找到了根源——他所展示的根源。因而這部電影,更像是他在暮年通過創作來和自己一生的不羁追求達成和解,也給曾經的作品給社會帶來的“争議”給出一個答案。
《痛苦與榮耀》是我看的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曾經看心理學書籍《穿越孤獨:精神分析師眼中的孤獨與孤單》時,書中曾對《吾栖之膚》作過解讀。大約記得裡面對“性别認同”和“同性戀”做過剖析,同時也從電影的視角剖析了人的孤獨來源。而這部電影中的孤獨,源自“瘾”,源自“痛苦與榮耀”。

“瘾”是一種羁絆,更是一種痛苦
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的薩爾瓦多是一位成功導演,同時也是一位同性戀。到了暮年,因為常年工作使得身體備受病痛折磨,他拒絕了所有的邀請,也放下了所有日常工作。然而因為突然接到“電影資料館”的電話,說要修複重映他三十年前拍的電影《滋味》,邀請他去做演講。這個令他高興卻又令他感到突然的事件,打開了他的記憶閘門。
他想起了許多三十年前的往事,那個出演電影的男主也是他的朋友的阿爾貝托,拍攝期間因為吸毒而演得令他不滿,這件事使得他們從此分道揚镳,再未合作。此外,也是在那段期間,他深愛的費德裡克因為吸白粉日漸萎靡,整日将自己關在房中,自甘堕落,失去了生命熱情。他無法幫助他,隻好用工作和忙碌來避免自己也陷入低落。當然,也因為他熱愛他的工作!

三十年後,因為電影重映的事,他唯一一次重看了自己當年不滿意的電影,卻發現曾經因為吸毒而不滿的表演如今看卻多了些厚重感,他對自己當初對阿爾貝托的作為有些愧疚,便決定邀請這位老朋友一起去參加。他再次拜訪了阿爾貝托,阿爾貝托似乎不滿他的到來,因為他這些年再沒給過他一個角色出演,而且他深愛薩爾瓦多所有作品裡的角色。
與其說薩爾瓦多是因為演員吸毒而表演得令他不滿,不如說是因為深愛的人因為吸毒走向堕落使他感受到無力拯救,從而對老朋友的行為産生了偏見。
當阿爾貝托邀請他進入房間後,他很快發現三十年後的阿爾貝托依然在吸毒,但是并沒有像他當初看到愛人所表現出來的堕落。因為身體承受着病痛折磨,看到老朋友吸完海洛因之後,他也嘗試着吸了一次。毒品對腦神經的麻醉,減輕了他的痛苦。之後,他開始通過阿爾貝托的幫助,也開始吸食起毒品。當然,他也清楚這樣的狀況已經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加糟糕。

終于到了電影重映那天,薩爾瓦多穿好了禮服,可面對自己“吸毒”的現狀,他不敢去現場,演員阿爾貝托也因為他留在了家中。電影放映完之後,電影資料館的負責人打電話催促他,他再次找借口回絕,主持人隻好将電話放到話筒邊上讓觀衆提問。當觀衆問到他和阿爾貝托為何在三十年前分道揚镳時,他背對着身後的阿爾貝托,說出了實情。
阿爾貝托見他在電話中當着那麼多人說出自己吸毒的私人信息,憤怒得摔門而去。他在誠懇之下再次失去了這位老朋友。他又回到了接到電話之前的痛苦生活,隻是,這次的生活中多了毒品,讓他在其他朋友面前因體面不得不偷着吸毒,也失去了誠懇。

一天看書的時候,他讀到《惶然錄》中的一段話:“生活就像一劑無用的藥劑般令我生厭,正是那時,在一片清晰的幻景中,我才體會到,從這種厭倦中抽身該有多容易”。他似乎覺得可以嘗試從痛苦與孤獨中抽身出來。他拿着曾經讓阿爾貝托喜歡的劇本再次登門拜訪,一方面希望對方原諒重拾友誼,一方面也希望對方給他一些毒品——與毒販打交道太危險了。

拿到劇本的阿爾貝托欣喜若狂,之前所有的憤怒都抛于雲外,甚至連毒品也不感興趣了,薩爾瓦多深感疑惑,阿爾貝托告訴他:你覺得我是怎麼走到現在的,戒了吸,吸了戒,這是一種羁絆。
他是一個認真敬業的演員,然而演員卻往往是做别人不是做自己,因此他依靠毒品來麻醉自己,同時也依靠自己對演員事業的信念來控制自己。在他看來,毒品可能會毀掉他,但也能幫助他,因此這是一種羁絆,但何嘗不是一種不能被人理解的痛苦?

毒品是阿爾貝托的瘾,演員夢更是他的瘾,而兩者的交替,便是痛苦。而此刻的薩爾瓦多,何嘗不是如此?
“瘾”是一種追求,更是一種信念
小時候的薩爾瓦多出身貧寒,上不起學,但靠着自學學會了認字。随母親搬到一個偏遠的村子之後,他曾幫助一位不識字但愛學的鄰居大哥哥認字。一個奶奶知道後問他想不想做老師,他回答“想,但是要學更多東西,才能教更多人”。奶奶誇獎他是“天選之子”,還決定幫助他去神學院免費讀中學。

之後在神父的啟蒙下,薩爾瓦多接觸了音樂,當了唱詩班的領唱,随後也點燃了他的藝術天賦,逐漸愛上了拍電影。從此以後,創作和拍電影成了他的生活的全部,他告訴他的朋友:不拍電影,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義。

然而拍電影是個體力活,因為長年累月的勞作,身體的痛苦讓他失去了拍攝的可能,也困擾着他的日常生活。而與阿爾貝托的接觸,為了減緩身體的痛苦,又沾上了毒瘾,他的人生似乎正因為身體的痛苦和毒瘾的糾纏完全失去意義。
又一個意外再次到來。
阿爾貝托的演出巧合地被他曾經的愛人費德裡克看到,盡管阿爾貝托沒有告訴任何人劇本出自他手,可劇本内容卻被費德裡克一下猜到。在阿爾貝托的幫助下,費德裡克聯系上薩爾瓦多,兩個三十年未見過面的昔日情人,再次重逢。

薩爾瓦多原以為這位曾經深陷毒瘾後無法拯救的愛人早已堕落,甚至死去,不料見面之後才知曉他早已戒除毒瘾而且結婚生子,而且多年來一直在關注他的電影。開心之餘他也感受到幾分失去的失落,隻是,兩個暮年的老人,對這些往事以及人生的悲喜早已看淡。費德裡克愉悅的離去,薩爾瓦多也恢複了激情,開始通過醫生的幫助按時就醫戒除毒瘾。
“瘾”是一種追求,更是一種信念。對于薩爾瓦多而言,當初沒有因為對愛人的失望而放棄自己的電影夢,如今卻因為身體的痛苦惹上了自己曾經痛恨的毒品,甚至喪失了創作熱情。他的“瘾”針對的是電影,卻在痛苦之中演變為毒品,與昔日愛人的重逢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又再次将瘾演變為信念,再次投身創作。因為他知道,拍電影才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

痛苦始終伴随榮耀,榮耀便是夢想達成
這部電影從身體的痛苦、毒瘾的糾纏以及夢想的追求幾個方向,通過一個導演和一個演員的對電影的熱愛诠釋了什麼是榮耀——不讓自己的人生因為失去夢想而變得沒有意義。
此外,電影中還提到了導演成為同性戀的一個來源——薩爾瓦多在性懵懂的小時候看到了一個男性的裸體。這個原因的可能性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具備一些說服力,但我認為這還不夠。

在我看來,一個人成年後的性需求分天生(這裡建議閱讀王小波和李銀河的相關書籍)和後天,很多人在沒有接觸性之前對自己的需求往往都是不明确的,而接觸之後又會受對方的性别影響強化自己的需求。倘若一個沒有接觸性的人隻對同性産生情感的話,我認為這傾向于天生的,反之則是後天的影響。而電影中的根源,僅僅是一個後天可能因素,因此我認為它不具說服力。
當然,無論事實怎樣,導演對這種心理原因的找尋是合理的。從這個角度來說,這部電影也為一些因為倫理道德排斥而無法找到自身的同性需求提供了一個思考方向,這個價值是值得肯定的。此外,電影在拍攝方面,光色的應用和鏡頭角度的選擇也恰到好處,無論是具備怎樣性需求的觀衆,都不會因此産生排斥抑或誤解,這是一個偉大導演最值得肯定的地方。

最後再提一點。薩爾瓦多回憶了兩年前在醫院和即将離世的母親的一段對話,母親說兒子因為擔心她受不了大城市的孤獨(他經常出差,不能陪伴)而不接她一起生活,母親覺得兒子太理性而忽視了她對他的關心,以及哪怕是一點點的陪伴和照顧,作為母親,她也願意承受那樣的孤獨。
薩爾瓦多聽完深感愧疚,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母愛并非他想的那樣隻是為了得到更多陪伴,而是盡可能的去争取一點陪伴。他答應母親一定在她臨死前送她回到村子,而母親這最後的心願再次被他辜負。

看完這一段我也深受感動,薩爾瓦多說僅僅是“為了做自己”而辜負了母親,如今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追求夢想的我們何嘗不是如此?就像我母親一樣,她多次在電話裡說想來到我的城市随便找一份工作和我住在一起,我都告訴她因為文化差距,我的工作都是在市區,而她隻能在郊區進工廠,不僅累,同時我也沒有多少時間陪她,何況每晚我回家後還要花大部分時間學習和寫作。
是的,我和電影中的薩爾瓦多一樣,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忽視了母親僅需要的一點陪伴。幾年來都是一年回一次家,以前脾氣不好還經常和母親頂嘴吵架,回家的時間不長,聚在一起也沒有太多快樂的氛圍,何況還隔三差五地去和同學聚會。
看完這部電影,意識到了自己的一些錯誤,我仍然不知道接下來需要多久才能開始行動起來,去減少日後因為辜負母親而帶來的愧疚。與此同時我也知道,無論我多麼堅持自己的夢想,日後因為堅持獲得多大的“榮耀”,身體上的痛苦,以及心理愧疚産生的痛苦都會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