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産紀錄片尺度越來越大了。
沒有廢話,沒有鋪墊。
上來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2011年,江西南昌觀西村。
漆黑夜晚,數個神秘人影四處亂竄。
第二天天剛亮,村民們循迹查看。山頭上,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看土質,是新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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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又是來偷東西的。
偷啥要挖這麼大個洞?
觀西村的墩墩山,一直流傳着古墓傳說。
神秘人,正是盜墓賊。
考古學家很快趕到,辨别出這是一個“覆鬥型”的陵墓。
山丘,就是古墓的封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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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科普時間:
這種陵墓常見于秦漢,尤其是西漢皇家墓葬的标配。
那麼問題來了:
從秦始皇一統六國,到劉邦建立漢室,政治中心都在北方。
哪位皇室,葬在了長江以南?
翻開《漢書》,确實發現了落戶南昌的西漢列候,名曰——
《海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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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盜墓片,卻比盜墓更震撼。
央視9套特别呈現的大型考古系列紀錄片。
每集48分鐘,一共三集。
從2011到2015,橫跨5年的發掘過程。
結合文物、史料、骨骸,揭開迄今中國已知保存最好、布局最清晰、内涵最豐富的漢代列侯等級墓葬的神秘面紗。
抽絲剝繭,層層深入。
網友的反應一點不誇張:
看得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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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海昏侯》是一部紀錄片。
但在Sir看,它至少囊括并吊打國産劇屢拍屢爛的三個類型:
盜墓考古,曆史權謀,以及現實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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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筆記
2011年4月20日至30日,晴。
進行了古墓大範圍的摸底勘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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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考古隊在工地探方總記錄的日記本上,寫下的第一筆。
一場曠日持久、規模巨大的發掘工程拉開序幕。
發現盜洞的大墓,被命名為一号墓。
以它為中心,分布着近十座大小墓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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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工作首先從“陪葬坑”開始。
一批車馬具陸續出土。
共計5兩車,近20匹馬
種類之繁多,做工之精美,讓考古隊驚歎。
比如這套名為“當盧”的馬頭配飾。
用錯金銀工藝鑲嵌出遊魚、躍虎、騰龍、鳳鳥,以及日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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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車真馬陪葬,可是西漢諸侯王一級的配置。
陪葬墓都這樣了。
主墓會是怎樣一番盛景?
不敢想。
2013年11月16日,晴。
進行了主墓的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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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墓初現真容。
“甲”字型,總面積約400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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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在四周回廊,就發現了上萬件珍貴曆史文物。
考古史上首次發現的鐵質編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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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禮器、兵器、漆器、酒器……
精緻的青銅雁魚燈、碩大的青銅火鍋,焚香的博山爐。
墓主人生前,精緻男孩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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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驚人的,是考古隊在主墓發現了一座“錢山”。
對,全是真錢,不是道具。
由近200萬枚五铢錢堆成,1000枚銅錢穿為一貫,總重達10餘噸。
根據當時市價,能買800噸大米,2400噸小米;
按現在的金價,相當于50公斤黃金。
再次刷新我們對古代的想象。
真·壕無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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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是重頭戲。
存放墓主人遺骸的主棺,才是一座陵墓最有價值的核心。
興奮之餘,考古隊心中也蒙上了一層的陰影。
之前的那個盜洞,幾乎分毫不差地落在主墓正中央。
專業程度,令人驚歎。
而且盜墓者已經用電鋸鋸開了頂層的椁木。
最珍貴,最能證明墓主人真實身份的文物,可能早已被盜墓者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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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盜墓者這次铤而走險,卻撲了個空。
主棺并不在主墓的正中央,而是不合常态地出現在東北角。
專家推測,墓主人是按照生前的居室布局,來打造自己的地下宮殿。
正所謂,事死如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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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隊心裡的大石頭可算落下。
是時候揭開陵墓的最後面紗。
2015年9月26日,星期六,晴。
一号墓主椁室正式開始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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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主椁室,果然沒讓考古隊失望。
未發現盜墓者的痕迹。
眼前是埋在泥土中,大量明晃晃的金器。
大馬蹄金5枚,小馬蹄金和麟趾金各10枚,金餅187枚,以及首次發現的金闆……
總重量近80公斤。
是目前為止,考古隊發掘的所有漢墓中,出土黃金量最大的一座陵墓。
超過全國漢墓出土金器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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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金銀财寶,都指向陵墓最大的懸念:
它們的主人是誰?
是怎樣的身份、地位,能夠如此堆金疊玉?
随後,證明墓主人身份的文物相繼出土。
一枚龜紐玉印。
刻着四個小篆銘文:
大劉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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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木牍文書。
上面的字樣清晰可見:
海昏侯臣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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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墓主人的身份,闆上釘釘:
劉賀。
考古隊相視許久,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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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天子
誰是劉賀?
漢武帝劉徹之孫,昌邑哀王劉髆之子。
西漢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
史稱,漢廢帝。
不要随便用大起大落這個成語,除非是劉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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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之父劉髆,漢武帝第五個兒子,被封為昌邑王。
母親同樣大名鼎鼎。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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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對李夫人寵愛有加,少不了大肆賞賜,傳至後人。
劉賀一個諸侯王墓中為何會有如此規模的陪葬?
專家推測這是其中一個潛在原因。
劉賀生于昌邑,父親劉髆早逝,小小年紀便成為昌邑王。
上無管教,下無谏臣。
生得衣食無憂,活得自由自在。
如果人生有四季,19歲之前,劉賀的人生都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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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因一紙诏書改變。
霍光,大将軍霍去病同父異母的兄弟。
身無赫赫戰功,卻受到漢武帝重用,命他輔佐年幼的漢昭帝。
漢昭帝登基不久,他排除異己,獨掌大權。
《漢書》記載,他侍奉皇帝二十多年,沒犯過一次錯誤。
據說他每次出入禁宮的腳步,都落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
心思缜密,謹小慎微到變态的程度。
漢昭帝駕崩後,膝下無子,霍光需要扶持另一個傀儡皇帝。
他想到了劉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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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在史書中是個昏君形象。
荒淫無度。
居喪期間與舊臣的舞伎嬉戲,與先帝的宮女淫亂。
橫賦暴斂。
诏書滿天飛,向各地征繳财物,多達1127次。
于是在短短27天之後,以“不保社稷”的罪名被霍光罷黜。
曆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
劉賀真的如史書記載,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海昏侯》并不一味地迷信史料。
而是結合出土的文物,試圖還原劉賀的真面目。
在劉賀的棺材中,除了大量黃金,還有幾千枚竹簡木牍。
有儒家經典,有方術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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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學人家。
死都要跟書死在一起。
主墓室的西側,還發現一面背面畫着孔子像的銅鏡。
這是我國發現的最早的孔子畫像。
背闆的題記中,有這麼一句話: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翻譯:被重用時,就積極進取;被舍棄時,就韬光養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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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劉賀并不如記載的那樣不學無術。
專家推測荒淫隻是表象,讓霍光放松警惕,從而暗中攬權。
史書中有這樣一個細節:
劉賀被罷黜之後,他從封地帶來的二百多位随從臣屬,因為誤導主人,被霍光全部誅殺。
問斬前,他們在街頭大聲哭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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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可能也曾有過翻盤的機會。
但因為不夠沉着果斷,敵不過霍光的老謀深算。
如果人生有四季,這27天,就是劉賀的夏天。
熾熱,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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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被廢為庶人之後,太後開恩下诏:
“故王家财皆予賀。”
也就是說,劉賀雖然當不了皇帝,依然可以保存經久累積的财富。
劉賀回到故地昌邑,昌邑王國被廢除,降為山陽郡。
霍光死後,漢宣帝掌權,為表開明,封劉賀為海昏侯。
盡管天高皇帝遠,卻依然受到監視、囚禁。
被剝奪政治權力和人身自由終身。
劉賀的人生進入凜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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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賀被封海昏侯不足四年,就去世了,終年34歲。
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暴病還是意外?
史書上并無詳細記載,隻留下兩個字:後薨。
随着劉賀之墓被發掘,通過先進的科技手段,或許可以解開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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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骨尋蹤
屍體也是會說話的。
哪怕曆經千年。
骸骨鑒定早已成為現代考古中重要一環。
當初馬王堆墓出土,辛追夫人的遺體就為考古研究提供了大量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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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辛追夫人千年不腐的屍體不同,劉賀棺材中的骸骨幾乎全被時間消解。
南方的紅壤呈酸性,跟骨骼中的碳酸鈣反應,難以保存。
開棺之後,考古隊僅發現了蜂窩狀的碎骨,和幾顆比較完整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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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主棺後,疑點重重。
劉賀的屍骸中胃部的位置,發現許多保存完好的香瓜子。
正常人吃東西,會有四到六個小時的“胃排空時間”。
也就是說,劉賀吃下香瓜,還沒排空,就突然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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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排除毒殺的可能性。
在距離海昏侯幾十公裡的靖安,曾發現一座一坑多棺之最的東周大墓。
墓中埋的全是20多歲的妙齡少女,屍骸胃部同樣發現香瓜子。
顯然,她們是被毒殺陪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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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案了?
記住Sir開頭說的,《海昏侯》比許多國産懸疑片都曲折。
這種猜想很快又被推翻。
因為除了胃部,其他的消化系統也有瓜子出現。
如果是下毒,劉賀應該當場暴斃,瓜子也隻會停留在胃部。
再根據劉賀牙齒的情況,法醫推斷劉賀營養不良。
哪怕吃得很好,但不吸收。
劉賀生前可能曾有腸胃病,或者肚子裡有蛔蟲,經常拉稀。
史書也有記載,漢宣帝曾派人監視劉賀,線人回報說,劉賀臉色很黑,行走不便。
臉色黑,說明肝不好,可能跟飲酒過度有關。
行走不便,可能是腦血管堵塞。
在主墓出土的文物,也發現了大量藥材,和煮藥的器皿。
一言蔽之,劉賀身體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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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衆多因素,專家才敢大膽推理:
劉賀來到南方以後,水土不服。
香瓜成熟于夏季,潮濕炎熱交加,有害細菌多。
劉賀腸胃不好,抵抗力差,因為吃香瓜引發急性的腸胃炎,進一步導緻腦血管疾病并發。
在六到八個小時之間,突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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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即使經過如此周密的推測,依然沒人敢站出來拍闆。
各種專家的“結案陳詞”中,語氣始終躲閃:
劉賀或許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了。
所以他極大的可能,是因為吃香瓜,出現了急性腸胃炎……那可能六到八小時,就突然去世了。
這才是《海昏侯》真正給人震撼的地方。
經過千百年的掩埋,種種巧合,自圓其說。
這是事實?
還是誰想讓我們看到的事實?
《海昏侯》雖是紀錄片,但絕不是教科書的另一課。
它不滿足于一行字,一個名字的定論。
而是通過專業、謹慎的考古探究,盡量還原曆史人物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生。
劉賀一生跌宕起伏,經曆王、帝、庶民、諸侯四個身份更叠。
到了今天,卻給後人徒留一個玩笑:
生前,家财萬貫,極盡奢華。
身後,死于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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