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貝洛基奧有一部電影叫做《中國已近》,但現實與這個片名相去甚遠。
前一陣子,第75屆夏納電導結公布了官方片單,其中有一部樸贊郁的《分手的決心》(湯唯,樸海日主演),以及是枝裕和的日韓混血新片《掮客》,連伊朗這種審查嚴格,且“經濟發展不足”的國家也有兩部電影出現在了主競界片單中。明顯地,這屆的戛納陣容不論是從選片還是評審來看,都與75周年的節慶氛圍和那座特别鑲鑽的電影聖杯不太相稱,我們都知道,疫情的确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災難。可哪怕在這樣看似有利的情況下,我們的華語電影,在補片之後,依舊隻有六部短選(包括平行單元)。令人心寒的數據......
不過,在導演雙周單元,總監稱目前有部亞洲電影由于“技術原因”暫不公布,那多半是大陸電影了(後來被證實為劉健的新作,無法放映)。
(補:之于最新了解到的消息,之前導演雙周一直沒公布的亞洲影片是中國導演劉健的新作《藝術學院》(個人認為《藝術家1994》這個名好一些),由于北京的疫情,參展的版本遲遲未剪好,所以遺憾地,無法考慮這部已入選導演雙周的影片。這是他們官方的說辭。至于真實原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就不變加推測了,但以劉健一貫的作者風格,再加上當今國家對于現實主義題材以及海外參展的加緊管控,很難不讓人相信,這個“疫情原因”和以前的“技術原因”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再等等也許并非壞事,主要是劉健這麼辛苦做了幾年手繪的動畫,沒有入選戛納的官方單元,而是到了關注度相對較少的平行單元,這對于影片之後的宣發是不太有利的。(夏納電影節的勢利眼體質讓他們損失了不知多少好片),如果可以進到秋季威尼斯(甚至主競賽),或者再壓到明年柏林(可以保一個主競賽),那樣的話,未來前景也會相對可觀一些。隻能衷心祝願了。)
言歸正傳,從19年的《一秒鐘》撤片,到《蘭心大劇院》和《風雨雲》的無限延期,甚至是早已完成的《鳥鳴嘤嘤》,《英格力士》的“不見天日”。我們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安的,即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拖住正要從低谷走向高峰的中國電影,于是我們舉步維艱......
說回到歐三大,其實戛納與中國淵源并不深遠,從1975年《俠女》的技術大獎,到最近的2015年候孝賢的導演獎,中國人在戛納得獎得不多,尤其是僅有一次的金棕榈獎。而且戛納基本都隻會邀請已然成名的大牌導演,所以也不奇怪他們被批評為“大牌導演的訂戶”了。相較于其他兩個競争對手(尤其是柏林),戛納的選片委員會的專家們對于華語電影的專業程度可能遠遠不夠。(甚至不如鹿特丹和洛迦諾),并且對于新生代華語影人的發掘遠不及平行單元多麼遺憾!細數華語電影史,抛開第六代,第五代,台灣新電影一代這些早已憑其他的影展聞名國際的導演,謝飛,關錦鵬,許鞍華,徐克,楊凡,羅卓瑤,劉健彭浩羊羽,嚴浩,張作骥,陳果,甚至還可以加上拍韓語片的朝鮮族導演張律等等,這些不可不謂出類投萃的,并已被柏林或威尼斯認可過的中國導演卻從未出現在戛納的競賽單元裡面,是他們拍不好或是不願報名嗎?我看不一定。戛納太保守了,講真的,可世界電影的發展卻是先鋒者引領的。
However,戛納仍以其優秀的營銷(炒作)手段和對于人心的擾絡一舉超越古老的威尼斯和更年輕的柏林,于是現在我們看到威尼斯開始了與戛納的“針鋒相對”,柏林幹脆劍走偏鋒,在換上新總監查特裡安後走上“洛迦諾之路”,變得極端作者化,先鋒化。我愛戛納,愛其對于世界上幾乎最優秀的作品收納,愛其盧米埃爾和德彪西大廳内經久不息的掌(或是噓聲),愛其平行單元發掘出如顧曉剛這樣偉大天才的新生代導演。但我也恨戛納,恨其孤高自傲的貴族精英姿态,恨其評審團時時失敗的決策,恨其對大牌明星和導演的谄媚......好吧,實在毫不為過...
為什麼入圍難?從去年(2021年),華語電影32年來首次缺席歐三大主競賽單元,以及今年年初,李睿以《隐入塵煙》入圍柏林主競賽,卻在上映(2.25)的前幾天突然宣布撤擋。我想,這與其農村現實主義題材不無聯系,這(很可悲地)是當局極力回避的一個痛點,拿了龍标,照樣給你一刀砍掉。
這種現象在這幾年愈發的普遍,它傳達出一種令人不安的訊息:中國是否在刻意針對歐三大的入選作品?中國在政治目标上将“建成電影強國”放在了2035年以前,這也是實現全面現實化的一年。可中國的電影真的“現代化”了麼?經常被官媒提及的“裡程碑”電影:《戰狼2》,《流浪地球》,《長津湖》,或是《哪吒:魔童降世》等,這類電影明顯企圖走上好萊塢工業化的道路,并且試圖力入政治宣傳和吸引觀衆的“中國元素”标簽……
結果呢?我們看到了無比陳舊,劇作老套,華而不實,以及錯誤的價值導向,多麼寒碜的電影!但我們的同胞,一些對電影缺乏認知的觀衆,一些擁有過分“正确”的政治立場的觀衆和被工作單位或是學校組織觀影的觀衆,縱容了中國電影的畸形發展,為中國電影的落後,陳腐化添磚加瓦。
嗟乎,捧了可樂、奶茶爆米花的觀衆們,電影變成了娛樂至死的陪葬品,票房成了衡量電影價值的唯一标準,藝術片被冠以“裝逼”“無聊”的标簽,到最後嘛......又是跳梁小醜們的偉大勝利!蘇三,你可知罪?
這裡我又想要插一個有趣(或許不是)的現象,即的入選(尤其戛納)可以為一名導演,哪怕他or她 是那種曾經沒錢沒勢的粗造獨立電影導演,如鍍了金一般,尤其在如今,可以找到極其主流,甚至是被認為是“流量明星”的這一類人合作,
更有趣的是,這些在影迷眼中“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文藝片導演願意接納這些流量明星。
就好比我心心念念的導演顧曉剛,在前作《春江水暖》入選影評人周并被《電影手冊》選為2020年十佳之後,他的第二卷《草木人間》有了更宏大的制作規格并啟用了偶像劇人氣明星吳磊。我現在開始擔心這一卷是否能承襲上一卷精妙的結構和 流暢自然的現實主義風格......
還有誰記得曾以《牛皮》(柏林費比西獎),《牛皮2》(入選導演雙周)的導演劉伽茵?也許沒有多少人認得她,我一度以為她這類隻存在在T榜上的"歪門"導演已經退隐了(似乎壓根沒怎麼露面過)沒想到她又有新作《不虛此行》發布了海報,請到了胡歌和吳磊兩個主流得不能再主流的演員,如果說胡歌還有刁亦男入選戛納主競賽的《南方車站的聚會》和不知要拖延多久的《繁花》(王家衛)為其轉型驗明正身的話,吳磊就讓人不得不為他捏一把汗……好在這看上去不是一部需要太多表演的片子......
當今中國最火的流量明星是誰?答案毫無疑問(去掉不會演戲的)是易烊千玺。從少年歌手組合成員到影視演員,易以《少年的你》(柏林新生代單元)讓觀衆們為其演技折服,而之後的金像獎,亞洲電影大獎也印證了他轉型的成功。說來也怪,當我們都以為(欣慰無比地)要見證一位青年明星開始有了藝術覺悟之時,他卻跑去演了《送你一朵小紅花》、《長津湖》這類垃圾片,WTF?不過,這并沒有妨礙他擁有最好的資源。當婁烨,這位常年位列廣電黑名單的,也是被文青們捧上神壇的“地下”導演,在上部《蘭心大劇院》(由于一再延期加上資源流出)的慘淡票房剛剛才實現了票房(總共)破億的成績......
不過,在國内如此“虧本”的婁烨在新片《三個字》裡請到了易烊千玺,李現,春夏幾位流量明星,勢必是希望再走走商業的行路,幫國内的市場走上一條商業、藝術并重的理想道路,他能做到麼?我覺得可能太難了。還有Rapper兼職導演,已連續三度入國夏納的魏書鈞在他的新片《白鶴亮翅》裡用上了易烊千玺,可能這兩個年輕人可以碰撞出奇妙的火花?我們不得而知...
回溯到源頭,還是錢,錢,錢!(與布列松無關)沒辦法,要想創作走上正軌,必須要形成一個良好循環,但是度量應把握好,如今港台導演,甚至是新加坡的陳哲藝紛紛北上尋求資金的時候,也許該看看香港電影覆滅(或許有些過分?)的先例。與此同時,作為觀衆也要體諒他們,畢竟現在不是大街上随便一個年輕人都看過《紅高梁》的年代了,網絡,遊戲使電影陷入一種被圍追堵截的危境之中,這類現象的出現也不怪了,但不論是誰最後勝利了,是藝術和商業并行(最理想),還是藝術電影“被主流“化,我還是希望以後會有優秀的獨立電影與中國電影同行,多元化太重要,我們既要看到玉嬌龍和李慕白精妙的竹林打鬥,也要關注《海鮮》裡攝影師在鏡子中毫不避緯的穿幫. ...今年(也可以說是去年)的《椒麻堂會》也是這個道理,見證天才的首作誕生永遠比大師的第二十部作品要有意義得多......在哪兒看得到它們的身影呢?國内的FIRST,平遙(前提是沒有苛刻的審察),還有金馬創投,HKIFF,國外的歐三大次級和平行單元,别忘了鹿特丹和洛迦諾......
所以,朋友們,别再疑問為什麼中國電影要參加海外電影節了,哪裡是為了讨好洋人,揭露中國陰暗面,隻是為了資金周轉罷了,畢竟政府是不支持某類電影發展的,于是電影人隻得到海外尋求資金得以苟延了徹底掐滅掉這一點星火,有人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謠言:這些電影損害國家體面,博得西方歡心好拿獎。真是一幅可笑的道貌岸然的資産階級做派。實際上有些拍不出拿得出手的電影反倒狂吹幾部爛片的強國才是真的有損體面。
相比起其他國家,中國電影人的制作周期被廣電拖累上了一年半載,再加上現在參加海外電影節要經過上級的報備才可以報名,更不用說入圍了。但是短片就可以免于劫難,興許我們可以建成“短片強國”?
可惜,到現在,中國也隻有顧曉剛拍出了一部優美動人,卻無緣國内院線的家族史詩,在院線,我們更看不到《大象席地而坐》。
在今天我們看到什麼?人類對于社交網絡的依賴,被消費主義吞噬的新一代,宗教極端主義和政治角鬥仍然掀起一波又一波危機......天哪,現實已經如此魔幻了!曉得哪天從電影院出來之後世界就大變天了呢?管他的,反正還有電影,我們民族的電影,可以站出來,審視(主動或被動地)這個充斥着魔幻現實的社會,然後去解構,去嘲弄,去感傷,問問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電影在這場困獸之鬥中異常艱難,網絡、劇集、流媒體、滑稽的超級英雄、電子遊戲,哦,對了,還有罪惡的短視頻…當人潮不斷湧向另一邊,我們要好好反思,是電影太陳腐了,還是時代太浮誇了?
兜兜轉轉,世界電影走過了126年,華語電影也有了117年的坎坷歲月,時間很長,如果要寫,恐怕不隻這點篇幅,隻願可以與一同隽永深長地,帶給人類以靈感啟示。如果哪怕有一天(但願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我們必須和電影告别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老了會死,電影院老了也會關門,被足的售票員撐着一把破舊的雨傘,消失在寂寥的雨幕中,姚莉的《留戀》緩緩響起……這是蔡明亮在《不散》裡給電影院安排的結局,這也是影史最美的結局。不過,讓我來選的話,如果電影院真的老去了的話,我會選擇蔡琴的《庭院深深》作為葬歌,作為最後的驚鴻一瞥,就像歸亞蕾唱給故去的郎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