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三月,距第9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還有二十多天。在影迷們眼裡,本屆奧斯卡還是有挺多懸念值得期待,尤其是最佳女主角的歸屬,非常難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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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将于3月27日舉辦

相比之下,最佳國際影片無疑是本屆最容易預測的獎項,獲得四項重磅提名的日本電影《駕駛我的車》拿下該獎幾乎早已是衆望所歸、闆上釘釘的事。

甚至有影迷把眼光放得更遠,期待着《駕駛我的車》能将最佳影片同時收入囊中,重現兩年前《寄生蟲》劃曆史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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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電影《駕駛我的車》

雖然《駕駛我的車》大概率就會是最佳國際影片得主;但如果說關于這個獎項的角逐,還有哪部電影具有最終爆冷翻盤的可能性,自然便繞不開挪威電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就北美頒獎季的整體獲獎戰況來看,這部電影無疑是與《駕駛我的車》拉開最小差距的非英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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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最初亮相于戛納,并為雷娜特·賴因斯夫赢得了戛納影後。而對資深影迷來說,該片的導演約阿希姆·提爾、編劇埃斯基爾·沃格特,早已耳熟能詳。

倆人是當今挪威影壇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一對合作時間跨度長達十餘年的黃金搭檔,他們的電影代表作有《重奏》《奧斯陸,8月31日》《猛于炮火》《西爾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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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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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奧斯陸,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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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猛于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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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西爾瑪》

新作《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是倆人迄今為止受衆最廣、口碑最好的作品。原本鮮為人知的演員雷娜特·賴因斯夫能夠憑借本片拿下戛納最佳女主角,便從側面印證了作品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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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娜特·賴因斯夫

影片講述的是年輕的女主角Julie不甘于眼前的現狀,在選擇做自己的過程中,逐漸偏離了世俗的女性人生軌迹的故事。整部電影由十二個章節、前言以及後記所組成。

Julie原本是前途無量的醫學院優等生,如果不出意外,她将會像大多數人那樣在大學中安穩地度過美好的青春歲月,随後迎來屬于自己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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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卻總是對眼下的自己感到失望。生活在這互聯網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裡,無形的不安感讓她愈發焦慮,以至于不得不通過斷網和逼迫自己埋頭苦學的方式來緩解壓力。更何況她本來就并非因為熱愛醫學才學醫,僅僅是覺得醫學院門檻高,是她這種聰明人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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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Julie逐漸開始意識到,她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是人類心靈層面上的東西;對她來說,以具象化的人體解剖手術為主的現代醫學實在是太過機械。

幸運的是,Julie的母親欣然接受了她的想法。于是,Julie便與醫學院的一切徹底告别,包括他的男友。然而,在換到心理學課程後,Julie并沒有真正地安穩下來,她很快便又移情别戀轉而愛上了攝影,并逐漸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社交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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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聚會上,Julie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暢銷漫畫“鮑勃貓”的作者Aksel。倆人在聚會上聊得火熱,随即便發展成為彼此親密無間的情侶。

即便倆人之間有着難以被忽略的年齡差,即便Julie認為Aksel的“鮑勃貓”漫畫充斥着對女性的冒犯,但愛情來臨的時候誰也擋不住,何況她從來都是隻跟着感覺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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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sel邀請Julie參加家庭聚會,盡管有些令人不悅的、在所難免的小插曲,但這裡的氛圍總歸是和諧歡快、其樂融融的。或許是出于情不自禁,Aksel在跟Julie獨處的時候,随口談起未來撫養孩子的事情。

畢竟兩人目前的關系穩定,而且Julie也已經30歲。然而,撫養孩子的事卻讓Julie非常抗拒,她顯然并不想要孩子,兩人因此而鬧得挺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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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勃貓漫畫的暢銷,使Aksel成為了受讀者敬仰的名人,慶祝會上的熱鬧便已說明一切。然而這對Julie來說,并沒有那麼激動和開心,她暗自覺得自己與名利場有些格格不入。她獨自離開慶祝會,迎着暮色,不知不覺中闖入另一場熱鬧的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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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陌生的聚會上,Julie認識了一個特别的男人Eivind。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樣油膩,其風趣的談吐和紳士的舉止深深地吸引着Julie。他們聊到反對出軌的話題,而身體上卻又控制不住地暧昧起來,直到夜幕褪去,兩人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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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久,在書店工作的Julie再度遇見僅有一面之緣的Eivind,兩人随即舊情複燃,一發不可收拾,哪怕Julie明知Eivind并非單身漢。做事果斷的Julie跟Aksel提出分手,義無反顧地投入了Eivind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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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vind對前女友Sunniva充滿了負罪感,但根本原因并非他的出軌,而是女友的特殊身世:在某次遠足中,一隻鹿的出現喚醒了女友内心深處的某種東西,她對自己的血統開始産生懷疑,最後通過基因監測,确定了自己有3.1%的薩米人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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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vind起初還有點不以為然,他很自然地選擇支持女友“認祖歸宗”的想法。但逐漸地他開始沒法面對女友,在他看來,女友的薩米人血統代表着西方人對歐洲原住民的罪行(環境破壞導緻薩米人的栖息地危機),而他的純正白人血統所代表的則是犯罪者本身。

這種曆史情結,讓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為了減輕這份罪惡感,Eivind成為了一個物質消費上不折不扣的環保主義者,購物時總會考慮商品夠不夠環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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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Julie和Eivind都是不光彩的出軌者,但兩人同居後的感情生活大抵還算和諧。直到有一天,Julie在電視上看到,前男友Aksel在采訪中發生過激行為。通過舊日朋友,她才得知Aksel罹患癌症晚期,已然時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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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今年奧斯卡提名名單,共有三部非英語片獲得了最佳國際影片之外的其他提名。包括《駕駛我的車》(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用動畫形式講述阿富汗難民記憶的丹麥紀錄片《逃亡》(最佳動畫長片、最佳紀錄長片),以及這部挪威電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除最佳國際影片外,還同時提名了最佳原創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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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逃亡》

非英語片獲得與英語片相互競争的資格,在整個奧斯卡提名曆史上其實并不多見,足以見得這三部電影的受認可程度。

縱觀埃斯基爾·沃格特和約阿希姆·提爾的合作,一向以高質量劇本和多元化類型著稱。尤其是作為核心編劇的埃斯基爾·沃格特,他獨立執導的《盲視》和《無辜者》都以劇作上的精妙設計而備受影迷們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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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盲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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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無辜者》

即便不談《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劇本有奧斯卡背書,我們也能夠僅從影片本身的劇作呈現上瞥見一些巧思。

在世俗的價值觀念裡,我們通常都會認為Julie是個不懂知足的人,對自己和他人都極其不負責任。學醫是為貼合自己優等生的身份,學心理學是出于一時沖動,學攝影似乎也沒搞出什麼名堂,感情生活更是亂糟糟的一片。這樣的人若用“廢材”一詞以概之,似乎也并無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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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e之所以做什麼都三心二意,根本原因便在于她的焦慮以及對焦慮的服從。影片開頭交代她在大學期間因各種信息的幹擾而焦慮不安,甚至需要通過斷網來靜心;當她步入社會後,感情生活上的過于确定,又讓她從一段又一段的親密關系中選擇逃逸。直到影片最後,銀幕前的我們也無法笃定她是否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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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因為Julie對焦慮抱持不抵抗的态度,才使得她在某種意義上比大多數人更有對生活體驗的發言權。相比于大多數規矩生活的普通人,我們沒法說Julie的生活不精彩,也沒法說自己周而複始的生活比Julie更有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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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近期備受關注的華語片《瀑布》,它所講述的也是這樣的事情:賈靜雯飾演的母親總是在抵抗着自己的焦慮,面對丈夫的離棄、女兒的叛逆和失業,她選擇極力否認和自我欺騙,最後得了思覺失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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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瀑布》

但當她開始決定面對事實重新來過,所有一切才終于豁然開朗。世人往往會因為焦慮是負面情緒而選擇抵抗、躲避,卻因此而變得更加焦慮。而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中,Julie正是因為對焦慮的不抵抗,才使她提前邁出了走向尋找自我和生活意義的那一步。“我思故我在”何嘗不是“我焦慮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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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中沒有任何一個完美人設,Julie和Eivind分别在各自的親密關系當中出軌,道德層面的問題便讓很多觀衆難以待見這樣的角色。即便是看似處境最為可憐的Aksel,在對待女性上也難免會陷入不自覺的性别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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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Julie是世界上最讨厭的人,或許的确有些誇張了;但憑着她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不能再顯眼的自私,她對感情的不夠忠貞……稱她為影片中最讨厭的角色,似乎也是有理有據的。

而在她看似讨厭的背後,其實也意味着她踐行了身為女性乃至具體個人的獨立性,以及對自我的認同。如此看來,Julie的讨厭又恰恰正是她勇氣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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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的社會觀念中,女性的價值往往體現在,成為男權社會裡高度道德自覺的附屬品;而當下的性别平權所标榜的則是女性的人格獨立,絕不依附男性而存活。

展望未來,當所有女性可以徹底不依賴男性而生存,當人格獨立已然是被完成的事情時,女性的價值便體現在,她們真正地成為那個“去标簽化”的自己,哪怕是做一個被讨厭的人。因為做自己的前提一定是勇氣,是即便成為世界上最讨厭的人也不回頭的勇氣,而Julie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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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是一部與當下生活有關的電影,但影片某種意義上卻是關于女性平權的未來叙事。影片的當下性其實并不需要太多解釋,人物所處的時空和生活背景,以及他們所遭遇的那些困境,都是現實生活中正在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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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所以稱這樣的電影為“女性平權的未來叙事”,則是因為電影中的女性際遇并沒有大面積地輻射到世界各處,這是一個隻有在具備北歐國家的福利條件和性别意識的前提下,才可能發生的女性際遇。因此對大多數地區的觀衆來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是理想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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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Julie的家族譜系當中幾代女性的婚姻變遷史,從多生到少生,從無愛婚姻到有愛婚姻再到單親狀态,從女性35歲的預期壽命到可以活到滿頭白發,則側面反映了女性生命周期、女性地位和女性意志的層層進化。

到Julie這一代,生育已經不再是一種必須實施的手段。Julie家的女性樹譜圖,便恰恰揭示了影片叙事未來時态的朝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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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談到生育問題,這裡聚焦的是女性意願,而不是生育所帶來的物質成本思考;當談到一段親密關系時,這裡聚焦的是在親密關系中的享受,而不是如何勉強維持親密關系的忠誠度,标榜生而為人的美德;當談到職業規劃和興趣愛好時,這裡聚焦的是“我想做的”,而不是“對我的前途最有發展性的”。

在我看來,這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甚至不僅僅是女性平權的未來叙事,更是整個人類社會可以拭目以待的未來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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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的電影中,所有的自我放逐、自我毀滅幾乎都是由男性完成,以男性為中心的叙事是早已被男權世界習慣了的邏輯。

但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中,女性并不需要走到自我毀滅的地步。她們隻是不甘願做那個賢良淑德的、遂男性所願的傳統女性,僅僅做她們自己,即可撼動被男性霸占的叙事權。或許這便是影片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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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多尼達克;公号|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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