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抱着懸疑電影或者黑色電影的預期看《綁架遊戲》大概率會略感失望,畢竟雖然将原著故事完成了從本土化到泛亞太地區化的改造,限于原著元素豐富度和年代,以及主創的創造力,也無法拍出一個在心理驚悚和計謀博弈層面具有任何超越性的故事。

但要是抱着内地創作者過往改編的《東野圭吾》作品平均水準的期待,大概會有些欣慰和驚喜,最起碼這是這個序列中難得正常、嚴肅、不荒腔走闆的一部作品,且勝在短小精悍與克制,沒有導演昭告天下自己對于原著的“深刻理解”時刻,也沒有自以為是炫耀反轉“高明”的時刻,平緩的觀影體驗顯然是東野改編賽道不得不提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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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底色蠻有意思,相當于在傳統複仇黑色電影的基本框架上做了一個上番,原本這類型的故事會止步于誤入迷局的男主角被蛇蠍美女(僅用于描述角色類型,不代表主觀評價)魅惑後遭遇英雄低谷,而後背水一戰完成複仇或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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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綁架遊戲》的第三幕再向前走了一步,主角用反派設計的陷阱的改造升級版反将一軍,并且以其對待自己的方式奪走了對方的一切。換言之正反雙方的角色類型定位調換了。影片定格在擁抱着胡冰卿的彭昱暢看向姚橹時憤慨、決絕的眼神,代表着此時擁抱胡冰卿首先是計劃的一部分,是攻心姚橹最重要的一環,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此刻的彭昱暢在一廂情願的真心被踐踏、世間唯一的牽挂被殺後也一定程度上走向了黑化,并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地駕馭了姚橹的設局之術,有些屠龍者已成惡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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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所有陰謀的設計較為直接,片中也解釋的非常清晰,可分析的内容不多。相較于此,男女主角的感情或許更具多義性。影片把結尾的落點放在擁抱的動作,也代表着其實二人始終難以揣測的對彼此情感的程度才是決定着這個故事應該被如何理解的關鍵。

首先來談談胡冰卿對彭昱暢有沒有感情,有多少感情。我個人認為當然是有的,但是也顯然沒有達到可以相互救贖、放心依靠的程度,彭昱暢對于胡冰卿而言更像是後者作為籠中鳥的數十年裡遇到的一個比較有趣的純情少年郎,或許可以讓她短暫地逃避現實的封閉與束縛,但至于真正要亡命天涯,其實遠沒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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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胡帶彭上山時,她就已經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邏輯bug,原先在她的陳述中,她是在生母死後才和姚橹一起生活,但在山下她卻說到了姚橹小時候帶她來山上看地皮的事,這顯然是矛盾的。因為此刻她是在遊戲結束前提前做起了自己,此刻她不再扮演妹妹,而是把真實的自己展示給了彭看。

說明此時胡一定程度上已經被彭的為人、性格,以及他作為一個符号所代表的曠野與自由打動,産生了對“事成之後私奔”這個選擇的恻隐之心。拿到贖金後她和彭在車前反複确認兩人的未來也是真情實感主導的,而并非單純為了父親更好執行計劃的試探,隻是此刻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讓她隻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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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胡冰卿在接到彭昱暢電話後立刻前往了機場,一部分是出于好奇,另一部分是她曾經寄托在彭身上帶她飛出牢籠的可能性似乎正在複燃,這讓她感到期待。

在趕到酒店後她的兩處情緒反應也很微妙,一是她對于彭設計的表面的綁架被識破更多有種怒其不争的态度,她憤怒好不容易脫離苦海的彭為何此時犯蠢,面臨被捕的風險;二是姚橹被捕後她雖然生氣,卻更多是對于彭和她再次見面隻是為了報複她感到生氣。

這其實說明她無論對于彭還是姚,都沒有一般情況裡他們這般人物關系所擁有的那種深厚感情。姚是綁架了她一生的人自不必多說,而彭對她而言則更像一個精神尤物,如果能帶她逃往巴西,那他也主要是一張人肉船票,一個幫她下定出走決心的引子;如果不能,她也希望他自由,最起碼可以永遠作為一隻在籠中牽挂和幻想的,曾經比翼如今遠翔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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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的心路曆程則簡單一些,在第一重牌局被揭底之前,他對于胡更多是不敢觸碰的審慎與不安,這一部分來自于多年孤獨自處、孤僻避世的生活方式,一部分來自于對這起突如其來的危機的緊張和焦慮。

而在兩人互相的情愫被初吻确定後,他依然對更進一步的可能退避三舍,臨别前也否定了私奔的可能性。其首先源自于他并沒有想過在事成之後就立刻過上逍遙自在的無憂人生,其次也是他認為自己無法、無能為這段感情負責的退縮。

而在兩人結尾的重逢裡,他主觀上或許還留有對胡冰卿殘存的情感,或是對于第一次分别前的她最原初的愛意,但主導他的更多是恨。畢竟從儲物櫃裡的字條到酒店中設下的局,都是在極度清醒、冷靜的情況下決策出的,是以複仇為主要目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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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自始至終人物狀态與情感的錯位也讓影片的結尾多了一些張力,在塵埃落定後(畢竟沒有字幕判刑,還有假設空間)二人又會何去何從,是會在把事情與感情都講明後破鏡重圓;還是就地解散各奔東西;或是将計就計攜手離開,但彼此心裡對對方的猜疑和記恨也會永遠隐隐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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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表現尚可的劇作框架之外,本片明顯的硬傷其實也不少。首先自然是過于精簡的叙事導緻兩人的情感互動缺乏更細緻入微的描寫與鋪墊,兩人的情感進展并不明顯,羁絆也難稱動人。這一部分篇幅的濃縮導緻黑色電影中最關鍵的反轉時刻中由情感關系帶來的紮心感力度嚴重缺乏。電影大部分的信息和人物狀态都靠台詞帶出,而愛情這樣純主觀的體會則無法依靠文本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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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的表演也沒有為影片增色,雖然兩主角的演出沒有過大缺陷,卻也僅僅都停留在勉強完成任務的層次,從頭到尾都隻靠一個表情支撐,顯然對于角色的心理狀态也沒有進一步的揣摩。很多暗流湧動,象征着角色關鍵轉折的戲裡都沒有任何豐富的表現,這也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劇情的多義性,所有的線索和分析都隻能依托于台詞的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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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邏輯上的各種bug自也不必多說,“綁架遊戲”本身中存在太多漏洞,雖然影片試圖用姚橹放任彭昱暢入局、步步為營、盡在掌握的反轉解釋彭非常低智商的計劃為何沒有露餡或被提前拆穿。但是從劇作角度出發,要想讓故事引人入勝,讓觀衆始終共情,表故事的設計首要應當認真細緻。彭長達一小時的低智商犯罪,無視監控、無視指紋清理問題、無視胡冰卿反水可能性都讓人十分出戲,即便稍有觀影經驗的觀衆都猜得到計劃的導向肯定有反轉,但也不能把第一番寫得如此草率,無法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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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姚橹這個大反派的人設也飄忽不定,按照他在自己的計劃結束時對彭所述,他其實不是壞人,隻是在扮演一個刻闆的狠人形象。但實際上他掩埋私生女死亡真相,在其生前也不予以管教和約束,更是殺死孤兒院院長,顯然都是和“好人”不沾邊的。由此,他若是真的把廚師的頭按進了鍋裡才符合他實際的人設吧,難道是怕廚師死了以後沒有館子可以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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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總而言之,影片整體的發揮基本算無功無過,在内地影視創作者改編東野圭吾作品後産出的一系列荒腔走闆的鬧劇中算得一股清流。隻是在如此環境和市場中,懸疑犯罪這個賽道的上限本就很低,轉譯一套有些年頭的叙事上限就更低,這種不費力也不讨好的事以後恐怕還是少來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