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下一個素熙,會是我嗎?會是你嗎?》
近年湧現了不少優秀的韓國現實主義電影,給人帶來耀眼的驚喜及深邃的思考。
像是《熔爐》《素媛》《寄生蟲》這類直擊社會痛點,揭露現實黑暗的作品,讓觀衆們為逼真到瘆人的劇情驚歎不已的同時,又不得不去切身審視電影之外那個更加難以名狀的真實世界。
由韓國導演鄭朱莉擔綱編劇并親自執導的電影《下一個素熙》(다음 소희),同樣是如此一部發人深省的現實題材作品。
《下一個素熙》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取材于2016年的一宗女高中生自殺案件。電影先是展示了初入職場的實習生金素熙(金時恩 飾),在一個幾乎精神窒息的環境之中,面對着學校、企業和社會的重重壓力,是如何一步步被逼向絕路的。而後又通過女警吳宥真(裴鬥娜 飾)的深入調查,将素熙所走過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路程,再重新還原了一遍。

素熙是誰?
她是一名即将畢業的普通高(職)中生。根據學校的實習計劃,她在畢業之前,被安排到一家大型通信企業的外包公司,擔任一名客服專員實習生。
素熙經曆了什麼?
高強度和超負荷的工作量,還有無休止的加班,可能都不算是最緻命的。在第一天上班的時候,素熙就被組長告知“我們的工作就是要一直控制情緒”。因此,不管電話那頭的客戶,是無理取鬧還是挑釁騷擾,素熙都隻能吞聲忍氣,繼而笑語相迎,耐心應對他們的問題。
素熙不僅販賣了自己的時間,舍棄了自由,同時她也販賣了自己的人格,舍棄了尊嚴。

除此之外,公司設定不合理的評核指标,導緻員工之間惡性競争,瘋狂内卷,然後卻會以種種借口,變相克扣實習生的工資。但是等到公司出現醜聞的時候,管理層不僅第一時間掩飾真相,推卸責任,而且還竟然十分無恥地,要求所有員工簽署封口的承諾書。
簡言之,太多、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讓這個才20歲不到的女孩,深深地領悟到世道的艱難和灰暗,心理防線也随之而一點點被擊垮。她還沒有機會體驗到陽光的溫暖,便已經被風雨摧殘得黯然失色。
但凡尚存一絲良知的人——就好比那位曾經想為實習生伸張正義,揭露公司内幕的前組長,大概都沒辦法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下去。
素熙也是一樣,所以在萬念俱灰之中,她無奈地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然而,素熙既然受盡煎熬,為什麼不直接辭職呢?
素熙曾經有向母親透露過想要辭職的念頭,隻不過母親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就糊弄了過去,在旁的父親也無動于衷,結果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十分值得注意的是,這場對話還是發生在素熙第一次自殺未遂,才被救過來沒多久之後。
事實上,影片當中有不少細節都足以反映出,素熙的父母盡管不狠不壞,但卻也沒有給予女兒足夠的關愛,以及清晰的人生指引。素熙之所以不敢貿然辭職,跟父母模棱兩可的态度,有一定的間接聯系。

但是,相比起父母的無為以及淡漠,素熙所承受的更強大而直接的壓力,其實來自學校。
根據素熙的前同事所解釋,像她們這些即将畢業的實習生,要是實習期間犯錯而被企業退回學校的話,将會被學校用一些類似“紅色名牌”“紅色馬甲”的标簽進行區分,而且在找到新實習工作之前,還會被學校安排從事保潔員的工作,以儆效尤。因為,這類學生會被視為“拉低學校就業率的罪魁禍首”。
這顯然是一種極度侮辱人格的做法,但是學生們除了逆來順受,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抗。
此外,在素熙被克扣工資跟上司發生沖突,結果被停職處分之後,她的班主任不僅沒有站在她的立場了解真相,幫助她維護自身的合法利益,反而認為素熙得罪了對方應該好好道歉。否則,素熙的任性會讓學校跟企業日後合作不順,等于“砸了學弟學妹的飯碗”。

無論是被學校貼标簽,還是被迫向企業低頭妥協,背後的根源都是一種出于“恥感文化”的集體無意識。
其實素熙哪怕直接辭職,難道對她自身會産生多大的影響嗎?她還年輕,來日方長,未來可期。那麼,難道對于一個從來都不缺廉價勞動力的黑心企業,又會産生多大的影響嗎?一年有600多名員工從這裡離職,下一年他們照樣能招到600多名新來的實習生替補。
不過,假如素熙就那樣辭職不幹的話,家長跟學校會為此而蒙羞。他們将自身對恥感的恐懼,無形轉嫁到這個彷徨無助的小女孩身上,卻又偏偏對她真實的痛苦視若無睹。

在影片的後半部分,叙述視角瞬間轉變,聚焦到女警宥真及其查案的過程上。
人們常說“透過現象看本質”。如果說,素熙的不幸經曆展示了一個由學校、企業、行政機構共同構建的荒誕場域,那麼,宥真便是那個負責揭穿這荒誕背後的本質的角色。
經過抽絲剝繭的調查,宥真一步步揭開這宗看似毫無蹊跷的自殺案件背後,原來隐藏着千絲萬縷的瓜葛,直指整個社會體系的瘡疤。盡管沒有一個人是殺害素熙的兇手,可是在每一個環節上,都不缺少将刀子遞向素熙的“共犯”。
學校需要招生率和就業率,所以不歡迎有損學校聲譽的“問題學生”拖後腿,;企業需要業績和客戶滿意度,所以不容許任意妄為的員工,為公司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地區教育部門需要一份漂亮的數據,才有資格向上級申請到教育資源和經費……

總之,企業、學校、地區教育部門等等,他們所追求的都隻是總體上的一個“率”字,但是很少有人會站出來,真正關注到在這個“率”字之下,每一個像素熙這樣獨立的、鮮活的個體,到底正經曆着什麼痛苦。
當99%的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時,那1%不合群的人便成為了“害群之馬”。更令人心寒的是,那99%的人盡管心知肚明“遊戲規則”是不合理的,但仍然必須在各自的職位上安守本分,做一顆默默無聞的螺絲釘,服務着早已扭曲腐壞的社會機器。因為,如果他們不服從于這種“遊戲規則”,自己很可能便會成為“下一個素熙”。
随着案情的逐漸清晰,宥真的無力感和孤獨感,也愈發變得強烈。即便她終于搞清楚素熙真正的死因,難道又可以改變什麼嗎?她最初膽敢揮拳相向的一腔怒火,最後也變成了在斜陽下獨自喝悶酒的無奈。
某種程度上,其實宥真就跟素熙,甚至包括素熙的前組長一樣,他們都是過于清醒、耿直、固執,以緻成為那不被接納的1%局外人。

最後,讓我們再次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素熙是誰?
素熙,在電影中是一名正在進行畢業實習的學生。但是在電影的世界之外,她也有可能是被困在算法系統中的外賣騎手,是每天工作超過12小時的快遞員,是生産流水線旁邊的廠哥廠姐,是長期加班到深夜而過勞猝死的白領……
那麼,下一個素熙,會是電影中的宥真,或者是電影外的我或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