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天王》：老男人，疲憊但難殺
魔獸世界懷舊服有公會的招募口号是：“在單位上司不待見你給你穿小鞋？在家老婆嫌棄你賺錢不行那個也不行？孩子學習不好又叛逆期非主流？來我們公會吧，全是你這樣的。”
很搞笑，但真實。
老男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在外碰壁、回家鬧心，誰都依賴他、什麼事都找他，沒一刻能消停。
這也正是《石油天王》主角Tommy的遭遇。
Tommy在公司是中層項目經理，要負責礦上大小事宜，不是咱家卡車把毒販飛機撞了、就是礦井又炸了；還得向上面對董事長的壓力，應付派下來的律師監軍，每天睜眼就是一屁股事兒，日均開車裡程800公裡。
在家裡是一家之主，兒子倔強，馬上能拿學位證不念了，要進礦打工，還招惹小寡婦被一頓胖揍；女兒青春期叛逆，盤靓條順，看着就是子宮壁厚、月經量大、容易懷孕的那種，就喜歡身體倍棒的高中橄榄球運動員，僅一季往家領倆了；前妻是東食西宿的金發Bitch，本來離婚後互相憎恨挺好的，終究相愛相殺又湊一起了，每天在礦井單男宿舍搞小清新儀式感。
到社會上一比，單從收入看倒是不錯，比一線出大力的工人強多了，但和同輩人比就不夠看了，年輕時一起玩的哥們，一個當了自己老闆，說訓他就訓他，一個當了州長，都是天上的人物了。年紀也不上不下，精力和年輕人比不了，但又沒老到能擺譜的地步，被年高德昭的老資本家一頓說教，隻能陪笑說自己還是小夥子。
生活的反複捶打讓人逐漸麻木，既感受不到快樂，也感覺不到痛苦，隻剩下發自内心的疲憊。劇中Tommy不顧醫生勸阻，把幾乎斷掉的指尖掰斷，不是他有多硬漢，而是因為他的大腦已經學會屏蔽痛覺；這也是結尾他被澆一身汽油還伸出手接煙“I take my chance”的原因，和這麼疲憊地活着相比，死亡倒成了解脫，這也是每個老男人都有的自我毀滅傾向。
支撐着Tommy的隻有責任：對礦上工人的責任，隻有他這種在礦區摸爬滾打三十多年的人才能平事兒，這些人才能養家糊口；對自己家庭的責任，兒子還沒獨立，女兒需要大學學費，妻子抛棄了富豪回來找他，他必須負責家人的生活；以及對公司乃至整個行業的責任，他們這樣的人，支撐着全球石油的生産，小心翼翼地把油價控制在60-80美元/桶的合理區間，為世界經濟源源不斷地注入血液。
正是因為有這些責任壓着他、驅動着他，所以盡管Tommy被毒販毆打、遭到職場對手攻擊、被事故弄傷，搞得精疲力盡、傷痕累累，但他不敢死，不能死，也不會死。
Tommy讓我想起傑克倫敦《一塊牛排》裡的湯姆：“他搖搖晃晃地站着，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劃過肺部。年輕的對手桑德爾的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但湯姆·金沒有倒下。他的意識模糊了，眼前隻有一片血紅的霧，可他的身體還記得四十年來學會的每一課——夾緊肘部，用下巴抵住胸口，搖晃時順勢轉動肩膀……
觀衆尖叫着，等待他像塊木頭一樣轟然倒地，但他隻是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倒下意味着三十先令的獎金化為烏有，意味着妻子和孩子今晚繼續挨餓……
‘不能倒，’他的神經在嘶吼，‘死也要站着死。’”
還有海明威《老人與海》裡的桑提亞哥：“他的手已經磨出了深可見骨的傷口，海水浸入時像被灼燒一樣疼痛。他抽筋的左臂蜷縮如鷹爪，但右臂仍機械地拽住釣索。‘你可以殺死我，’他對那條大魚說，‘但你不能讓我認輸。’”
我還想起了朱自清的父親、我的父親，以及千千萬萬個老男人，他們不像小夥子那樣精力充沛，身體胖了、頭發稀了、牙齒松了，上台階都要停下來喘口氣；也不再有年輕時的雄心壯志，隻盡力想把身邊人照顧好。靠這股氣頂着，他們每次被擊倒，都能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強撐着走下去。
這就是老男人，疲憊，但難殺，像外表斑駁但依然挺立的承重柱，支撐着社會大廈的重量。但在這個後現代主義群魔亂舞的時代，給他們——或者說我們的關注太少了，此時能有這麼一部劇集，彌足珍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