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是正午,觀感格外舒适。

來,簡單說說6集觀感。

一,全員“瑕疵”皮、以退為進的真人感

動辄喊打喊殺的輿論審判中,主角團純白、絕對正确漸漸成為大趨勢;而另一邊,“氣死觀衆”又俨然是熱搜密碼,批量催生招罵型人物,角色構建淺薄、内心動機單弱,純粹是為火而過火。

這個意義上,角色“有點小毛病”的度正在逐漸失衡,真實瑕疵群像更是漸漸絕迹,而《凡人歌》有一種久違的人均微妙瑕疵感。

劇中群像當然稱不上惡,是否叫自私都值得商榷。種種沖突裡,從每個角色自己的角度出發、情理邏輯都通順。

與其說是瑕疵設定閃光,不如說可貴的是,劇作以“不隐惡”“不作妖”的視角重塑了落地的有真實質感的衆生相、凡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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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骁飾演的那偉,風平浪靜時滿口正确“夫妻共同财産”,烈火灼心時大吵大罵,字字句句誅心“錢都是我掙回來的”“我的腳還不如你的臉”。

幾場工作戲酒桌飯局戲,種種場面精準表演“我還記得那年有個小故事”,既有場面話的油滑,見慣風浪、自帶“油”氣,又依舊裹着肺腑之言的一點淳樸感。

油中見真摯、真摯中見圖謀、圖謀中見心酸、心酸中又見一點小得意,得意後又是溫馨。

鮮活得像剛從早高峰車流裡撈出來的,滑不留手又依舊有棱有角。

秦俊傑飾演的小舅沈磊,把逼仄小屋過成溫馨小廬,大有幾分“富貴不羨、霓虹不驚”的自在;但換一個角度看他,則是摳摳搜搜的寒酸感。

飯桌上糾正是“可”不是“足”,隐隐有幾分像年輕版孔乙己,不寫茴香豆,但迂腐過時質感異曲同工。

你看,是無欲無求的怡然自得?是出世的心不為形役?還是北京居大不易的窮寒酸沒出息?某種意義上是一體幾面的多刃特性。看你從哪個需求角度帶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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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哲華飾演的小叔那隽,優秀的别人家孩子,但也是卷學代言人,卷完自己卷親戚朋友。

自強自律背後,既有自我價值匮乏導緻的過度危機感,又有自我膨脹導緻的愛指手畫腳的“爹”味。

明的暗的直接的間接的種種手法,企圖插手女友人生;外出旅行、J人和P人兩種狀态很打架。

一言不合就在飯桌上diss“你們所有人都沒有核心競争力”,用難聽的話說殘酷的真相。

一點年紀輕輕就卷生卷死的“死卷”既視感,一點寒門之子奮力争上遊的精氣神,一點輕喜劇可愛,一點戳破幻象的殘酷。

如果說沈磊是視富貴如浮雲的一點松死感,那麼那隽則是過度“我執”的“卷”死感。

你看,這仨,孩子爸、孩子小舅、孩子小叔,人均“瑕疵皮”,但他們沒有任何一個是單薄套路的所謂“渣男”靶子,松死的也好卷死的也罷、都鮮活真實。

是典型衆生相,也是無替代品的凡人歌。

二,熱點話題之下的冰凍三千尺

《凡人歌》中我們又見到了種種熱門話題,比如二娃媽闊别職場多年後歸來、求職路上屢碰壁,比如“女人嫁得好和工作好哪個重要”,比如“全職主婦算不算一份工作”。

很讓人厭煩的一種方式,是蹭熱門話題。

未必是主創隻想蹭蹭熱度而已,而是對熱門話題的處理本就不易。如果太深、容易出現各種不可控的風險,如果太淺、自然容易被罵蜻蜓點水蹭蹭而已,如果支線發散太多、會喧賓奪主,如果主線囫囵搞大團圓了結、又會被罵和稀泥。

《凡人歌》中對“二娃媽找工作”的處理手法,挺有意思。

展示整體境況的不樂觀,女主沈琳(殷桃飾)說“豬肉都漲價了,人怎麼越來越便宜了”。

巧妙之處在于,劇作将強沖突放置在緩沖區域裡。

彼時沈琳并非苦哈哈一定要工作、否則立刻流落街頭,她帶着一點驕矜的陌生感,一點造作的“凹姿态”的現世靜好感,一點被時代車輪滾滾抛下的焦慮感,錯身一步看着殘酷法則。

有唏噓但并不絕望,有徹骨冷的感受但不緻命。

和老公在廚房幹活時閑談小胡,說起當年下屬如今已成總監。

當然後續他們經濟狀況變糟糕、心态自然也難再松弛,但這不影響劇作的表達方式,以真切的實際狀态、代替走空的熱點詞彙;以可感的具體困境、代替懸浮的解決方案 。

不是套用話題公式、集齊熱門關鍵詞疊buff,而是真真切切講生活,寫實感和戲劇性高度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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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章若楠飾演的李曉悅,手撕領導怼得大快人心。

一則,這是角色個性的特殊必然性。

她很愛玩,是重視快樂體驗遠高于“牛馬工錢”的樂天派,是和那隽截然不同的反面。她不在乎兜裡還有幾塊錢、明天能掙幾塊錢,大有幾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潇灑肆意、絢爛多彩。

如果說那隽是被焦慮和計劃驅動的成功學卷學信徒,那麼李曉悅則是“悅己主義”的實踐者。

跳脫于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之外,通達于随遇而安,爛漫于随性而至。

二則,隻言片語中見共相。

新一輪加班指令下達,辦公室裡一片哀嚎之聲,路人甲同事“(連續加班多日)我衣服都沒洗、快遞都沒拆,我家烏龜都死了,大姨媽來了半個多月了”。

狠狠戳中本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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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則,正義和爽感的雙重屬性。

多少人幻想過指着領導/甲方鼻子大罵一通?這位妹子做了,“你們公司可以啊,人狠錢不多”。很爽。

她做的是“我們都知道對、但在牛馬潛規則裡不敢對”的事,雙倍的情緒代償的爽。

你看,與其說劇中隻是蹭一蹭“加班”“内卷”“多種就業歧視”等熱門話題詞,不如說是在寫人寫事的過程中、不可避免觸及種種常見痛點;不浮光掠影說說而已,而是拍出了“風浪之下冰凍三千尺”的積弊已久。

未必有答案、未必有對錯,但這“水面之下三千尺”本就難得。

三,生活感和戲劇性的雙核

劇作一開場,就有很細膩起伏的紋路毛邊感。

妻子忙忙碌碌、拽完女兒忙兒子、拍完老公拍寶寶,而那偉睡眼惺忪晃晃悠悠起床,被妻子和女兒從洗手間“召喚”出來、被女兒埋怨“臭死了”,冷着臉刷着牙晃着步子,演員狀态拿捏好極了。太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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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場面在國劇中并不新鮮,但撲面而來濃郁的生活質感,依舊讓人眼前一亮。

隻是,“生活的真實感”并不等于全部看點:如果你就是日常流水賬,那和看監控有什麼區别?誰有耐心每天看兩小時監控?

“生活”并不等于“必然有戲劇看點”,所以各路劇作披着日常生活的假面,動辄堆砌形形色色狗血極端人物。

由于缺乏對沖突“源”的掌控力、對細節的精準裁奪,他們往往将生活中常見的某一種特質,極端放大、扁平拉長、再瘋狂催動,撒狗血一撒再撒再再撒。

如此操作之下,“一點共通小毛病”時常在劇作中變成驚天大奇葩。

而《凡人歌》不是如此,是在奇葩行為、極端做法之後,寫出了普遍共通的日常感、“熟人”感。

劇中處處是怪事,前有大老闆出家,後有小姑娘幾乎指着領導鼻子怼,再有男主天降八十萬背鍋債務。

怪吧?但又不怪。

在奇葩感、極端感的“異處”中,拍出了小概率事件背後的“同”和“通”。

事兒千奇百怪,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各路“天塌了”一般的震驚事件之後、是讓人心有戚戚的熟悉共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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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出家這種離譜大事,一則前有細密鋪墊。

二則角色的内在動機是自洽的。

三則衆人都有相應的“太雷了太離譜了”正常反饋。

一步步一環環把“老闆沒跑路、但讓我叫他覺空”拍實了,有顯性的戲劇性、同時也有隐形的細節閉環“實感”性。

再比如那偉罵走了妻子,早晨兩娃嗷嗷大哭,老那手忙腳亂,這一段是以輕喜劇方式寫生活的難。

有幾分“你活該”的潛在價值審判,有“還敢輕視帶娃工作難度嗎?”的淡淡嘲諷濃濃諧谑。

呈現手法有條理、有層次、有進退。

再比如美藍和沈磊這兩夫妻的矛盾,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故事不新鮮,而《凡人歌》在很有限的進度條中、以“謎團”式的“哦原來是這樣”方式講故事,炸彈埋法挺好、炸法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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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美藍是嫌棄甚至憎惡沈磊“和你一起真是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痛快”。

美藍受不了和他租房蝸居、受不了他“要不咱買個小電驢”的建議,受不了他理智認為靶向藥無用、又嫌墓穴太貴,謊稱出差打掉孩子。

美藍将自己對母親的愧疚遺憾遷怒于沈磊,将生活不如意歸咎于沈磊的“一敗塗地”“一灘爛泥”(美藍主觀視角、不代表全部客觀真相)。

這兩夫妻,是兩種走向完全不同的生活觀。

一個和那隽一樣本質上相信“要卷成人上人”,一個窮而不憂、恬然于當下,窮酸也可以當快樂。

當涉及老人重病、孩子居住環境等重大問題時,矛盾爆發是必然的。

歸根結底,部分劇作是将一點單薄的心理動機無限拉伸、極力強撐,去支撐無法支撐的“弱内核式強沖突”。而《凡人歌》不是這樣,《凡人歌》是一種“強内核式的自然沖突”,有水到渠成的慣性、延展性、必然性。

舒心結語

孩子爸媽、孩子叔叔及女友、孩子舅舅舅媽的故事,三組平行的小家庭,柴米油鹽磕磕絆絆。

這種群像模式是很穩固的常見經典類型,《凡人歌》的出色并不在新造了新模型,而在于在舊模塊中打磨出了新高光,在于生活感、戲劇感的并重和高完成度。

強生活強沖突強戲劇,但不失鮮活本色,不失典型共性。

風高浪大、江湖網罟多,凡人起起落落兜兜轉轉,或者頭破血流遺憾放手、或者一敗塗地再勇敢重啟;紅塵俗世裡、人人不是你我、又人人都是你我。

《凡人歌》,歌裡有萬千相、有縱橫意,似水滴落入大海中、每一滴都平平無奇又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