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十集觀感四星半。
一,有鍋氣的故事:日常流質感、諜戰式“反扒”
第一眼看《黃雀》,有點眼熟,但越看越覺得《黃雀》是自己的調調,很日常流的“輕切入、重落地”,很讓人唏噓的“百賊晝行、浮生可歎”。
三言兩語,雕刻出衆人風味不一的年輪。
如果說服化道還原,是從器物維度找尋生活感,那麼《黃雀》可能更接近另一種形神兼備的路數。
不像是隻拍了一段反扒劇,而更像是帶人進入荔城往事中。
故事中沒有誰是扁平的工具人,人均有真實的在地質感,有鍋氣。


郭鵬飛滿嘴跑火車,正經教學和瞎話無縫銜接,分分鐘說暈小徒弟。
當年意氣風發、走路都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被歲月毒打後早早白頭,但依舊保留着“滿口鬼話”的鬼樂觀基色。
而這種樂觀又是浸過灰色血色的,無盡落日後、寒夜長獨行,群山疊影、回響着漫長的“喪”感。但這種“喪”又不是真躺平,而是悲怆之後依舊心有一線天,在最幽深的山澗中,依舊仰頭攀爬、徒手撈星辰。
小屋對鏡看開膛手術傷口,大源往事無聲壓抑、漫過眉目,不堪回首不可言;但依舊有歲月淩遲後的“喪燃”的,白發皺紋、不敢忘懷少年志。
郭鵬飛和他的小徒弟,一個成熟圓潤、一個天真棱角。一個“喪”中帶清、皮中見正,一個直中見慧、拙中見巧。
很經典的組合搭配模式,但辦案的細節都挺有嚼頭。

雷厲風行的花姐,不是徒有拉風姿态、帶風外套的假把式,而是帶着歲月煙火氣的,甚至帶着“炒菜油煙味”的。
風風火火又自然熱絡,精明強幹又務實落地,不是空降金手指的虛假厲害,而是生活中有血有肉長成的有鍋氣的強大。
關鍵時刻總往後撤的李紅旗,手中不知多少債、背後不知幾多秘密,平平淡淡歲月求不得,人到中年關關都是難關。
“賊頭賊腦”的毛志超等等,人均有戲。
群像不是“看我多有戲”的刻意展演,而好似某種沒有action的日常實感,日夜奔流似本來面貌,芸芸衆生洶湧街頭說往事。

輕喜劇、日常感、落地感,渾然一體形成某種獨門風格。
平實但不寡淡,起伏但不懸浮。
同時,有一種“以平寫曲”、“以實寫虛”的高能戲劇感。
我總覺得節奏挺“諜戰片”,眼角膜案也好、青銅馬案也罷,大春小春三人劃刀子偷錢包也好,财神阿蘭搭夥又騙又偷也罷,故事節奏把控都挺吸引人。
糟糕模式中呈現案子,是幹巴羅列事情零件,像木乃伊一樣徒有形似,或者幹脆是斷裂拼貼的一驚一乍;而《黃雀》這般節奏提上氣的故事中,案子是活的、流動的、危險的。
有新鮮刺激感,又有貪嗔癡被反咬一口的諷刺感,更有坑蒙拐騙惡意層出不窮的“人性圖鑒”的駭然。
反扒和刑偵命案,對受衆而言,吸引力源頭天然不同。反扒故事中小偷是已知的,并不存在“讓我猜猜嫌疑人是誰”這個環節。所以觀衆的全知視角,大于破案者的未知視角。
而這種被動情況,在《黃雀》中反被化解為節奏優勢。
我們說過無數次的“空有懸念,沒有懸念感”,在《黃雀》中有了反向的突圍。劇作在“一早揭曉嫌疑人”的情況下,依舊有扣人心弦的張力。
如果說問号是懸疑大範疇的敲門磚,那麼“人心人性的驚歎号”才是這一類型真正的朱砂痣和心頭血,而《黃雀》前十集從皮相到骨相,都有模有樣、有形有魂。

二,“罪孽深重”的恻隐之心
“賊腦子”黎小蓮,罪孽深重中的恻隐之心、淤泥之外的血色往事,很讓人唏噓。
若幹年前,她重病的弟弟被母親和繼父抛棄。她終于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廣場,看見被當成“殘疾商品”斂财工具的弟弟,她虎口奪食搶下弟弟,倉皇買票求歸鄉,防不勝防又被膽大包天穿“制服”的騙子所騙。
若幹年後,從命運車輪下不幸掙紮的苦命姐姐,一步步被裹挾、被誘惑進罪惡大網中,變成了“賊腦子”。是真籌劃巧妙計謀賺大錢,還是借機賺錢亦拔除釘子?目前十集未見全貌,有點難說。

若幹年前,在絕境中向她伸手的佛爺,是另一條更絕境的不歸路。
若幹年後,她遇到帶着孩子來看病卻被偷的窮母親,伸出了自己黑白難辨的援助之手。
親者之念,慈者之心,智者之慮,謀者之思,彙聚在她身上,她是受害者、是救贖者、是有罪者、是加害者。
羽翼未豐時,便要豁出命去當重病弟弟的羽翼。
上錯賊船後,大風大浪裡依舊有不忍之心、不肯之念,不能真正當“賊”。
聰明絕頂、半生不幸,黑不夠黑、白不能白。
醫務室二樓俯瞰廣場的窗,是她“創意偷大業”的監控室,也是她半生見不得光的活牢籠。
她的靈魂和願望,也被封印于此。
某種意義上,她和有形鹦鹉一樣,是一隻學舌的不幸籠中鳥。

而最讓我毛骨悚然的細節,不是佛爺深夜暴行,而是可怕行徑之後第二天她依舊如常上班,安安靜靜吃一碗面,恍若什麼都沒發生。
夜幕中徹骨的痛感和恨意,陽光下都變成了不動聲色的蟄伏感。
淡淡“死”感之下、是層層風波,平平日常感之下、是罪孽深重又死命泅渡的掙紮感。
某個鏡頭中,黎小蓮被烏雲籠罩陰影中,從明轉暗,不正是她窒息的人生嗎?

佛爺斯文體面表象之下,是兇狠的獠牙,而佛爺的暴行,在兩位年輕男女的迤逦桃色想象中,是“肯定有一腿”。
這廂是單方面的暴力傷害,那廂是兩廂情願的一夜春風。
罪中罪、惡對惡,頗有幾分局外局、碟中諜的意思。
财神和阿蘭,一個似乎是用不羁逍遙,掩蓋滿堂喜氣中被冷眼被薄待的邊緣痛感。
另一個在高能坑騙遊戲中翩翩而動、款款而行,以被獵豔的身份、享受對獵物的宰殺和愚弄。
而那高度強迫症的嚴絲合縫之下,是否也藏着别的傷痕往事?
小團夥四人,黎小蓮,高智商被迫淪落、高慈念無盡掙紮,罪孽深重中依舊堅持有些錢不能掙。
與其說這是一種“可持續的科學做賊觀”,不如說是靈魂被淹沒之前尚留一線光。
是心冷眼高的賊之“中樞”,有時亦是矛盾的“悲憫派”賊。
而财神、阿蘭,更似逍遙肆意的“小惡鬼”。
無論初心如何,無論自認是人是鬼,他們的每一次嚣張所得,都早已寫好天譴般的價格。

三,“賊”世間群像
如果說廣叔講老規矩是港片式的江湖風味,郭鵬飛和廣叔“貓鼠黑話”是類似線人合作的黑白交彙智慧,那麼聾啞人兄弟則是野生苦路子的野蠻生長,是底層血色的互相傷害、傷人以自益。
大春小春這對聾啞人兄弟,一個是純又野的無畏彪悍,一個有薄又脆的羞恥良心。

大春對着金光閃閃的耳環,一度惡從膽邊生,無師自通從偷變搶。
一度不顧表哥“不準偷家周圍”的鐵律,擅自偷手機,妄自釀出此後的連環禍端。
愈見血而愈亢奮,愈兇險而愈放肆。
在罪惡泥沼深淵中,他更多遵循着某種獸類的利益本能。
臉上淳樸傻憨憨,内心有某種無所謂善惡的原生态兇悍力量,像在人類文明規則之外的“本能自利”型青年獸。

而每個關口小春的選擇都不同,小春本性更良善,對盜竊有更濃郁的羞恥感和抗拒感。
小春被哥哥推到作案現場,風口浪尖不得不配合完成偷盜,連累心愛的女孩被全場人誤會是賊、被開除之後,他那根弦終于斷了。
晦暗小飯館中,小春的臉倒影在左側,血色中變形扭曲,正是他面目全非的具象化。

聾啞兄弟不幸踏上賊路,異地公交車上顯身手,撼動本土“賊集團”利益,玩命相搏才保住這口“賊”飯。
小巷窮途中惡鬥,無論是徒手薅下一大把頭發,還是種種殊死搏鬥的打法,都是“拆下自己的頭蓋骨當最後的武器”既視感,很慘烈。
那是一種“每偷一塊錢都需要搏命、打出資格”的血色殘酷、是非倒置,底層又邊緣的非正常少年,電光火石間強弱幾轉、高低幾變,兇殘又羸弱、天真又罪惡。

而小春心心念念的小痦子,受他連累被冤枉丢了工作,又一隻腳被騙進傳銷組織。
天真懵懂又孤立無援的小姑娘,在大城市霓虹照不到的溝渠裡,從一個不幸被趕進另一個不幸中。
另一邊,抱着小孩子的母親,大包小包行動不易,居然借帶娃身份掩護,行偷雞摸狗之實。被抓之後,熟練以自殘術來逃避、用女兒當擋箭牌。
隔壁老董家,八十老母病歪歪在廣場上擺攤,賣二毛錢一個的茶葉蛋,白發蒼蒼、病痛纏身,依舊自食其力。
一把年紀好腿好腳的兒子老董,偏偏要當不成器的賊。要麼偷個七塊八塊錢,要麼偷竊未遂險被打死,要麼厚臉皮借三十二十、騙去喝酒。
活得完全沒有人樣,卻又在郭鵬飛将他從拳打腳踢中解救出時,掏出懷裡茶葉蛋當饋贈“真不是我偷的,是我媽煮的”。

劇中賊有千面,浮生不同、似歎似恨。
與其說這隻是獵奇式的“犯罪手法大全”,不如說是對有罪者、對不幸者、對作惡者種種病态人生的把脈和針灸。
審判不是唯一的終點,看病才是更有人文關懷的救贖。
底層的血色、邊緣人的苦楚,混雜着種種罪責,與其說破案反扒僅僅是解謎、不如說是拍出了“一座城最見不得的下水道”,拍出了衆生的惡與苦、罪與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