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12集個人給7.2分】
一,針砭式叩問
追平12集《以法之名》,我願稱之為針砭式叩問。
針砭局部官 場亂象,叩問見不得光的利益輸送,在潰爛的利益鍊條中刮骨療毒。
雖然故事節奏不均衡,但一針下去,紮黑社會、紮貪官、紮等閑變卻人心,挺有料。
貪官、黑社會、命案,這種古老變體由來已久,百千年來人們都愛看虎頭鍘陳世美,看狄公斷案,看“開封有個包青天”。
狄公也好、包公也罷,和福爾摩斯的本格路數,很大的差異在于,前者有一層青天本位的向往。
福爾摩斯并不是啥公務員,不算體制内人員,推理就隻是推理,而抓罪惡權貴、抓貪官,某種意義上,是中式青天訴求中和破案一樣重要的古老傳統,本身就自帶一層“對濫用權力者的拷打”。
這屆主角洪亮,不同于狄公包公的青天仰角,而是一種更小職員、更小凡人的平民英雄視角。
上線就賤嗖嗖的(褒義),在領導辦公室永遠能站着就不坐着、能倒水就不閑着,對這身衣服這番大業、也多次有退讓之意。
這一方面,是常規的落地式人物處理手法,以退寫進、以缺寫全、以人味寫英雄味、以平凡寫不平凡;另一方面,這也是從青天向往到制度性訴求的時代變遷表征。
《人民的名義》《掃黑風暴》《破冰行動》《罰罪》等一系列作品,雖依舊有同樣的正義代償訴求,但某種意義上,已經從希望有一位叫包青天的個體,走向了訴求有一種清正的系統性格局。
換句話說,從等一個青天,變成了根除一種病症。
所以我形容《以法之名》是一種關切的叩問,一種振聾發聩的針砭。
以尺度為鋒刃,以黑白為準繩,一刀紮向“黑社會為非作歹,保護傘黑手通天”。
所謂貪官喬振興,一直不屈不撓和惡勢力作鬥争,到頭來被以妻女性命相逼,被自殺,被受賄,被錄制“我有罪”的聲明視頻,被全網辱罵。
第一次屍檢關鍵證據被替換,第二次屍檢前屍體居然被“誤燒”?
而舉報他的大舅哥,被虐待、被開水燙、被在光天化日之下綁着眼睛扔到警察局門口。
好端端的辯護律師,辦着辦着案件,被打成黑社會骨幹,伸着伸着冤,被以幼女性命威脅、主動改口枉自認罪。
黑社會當街打罵、掠走一群指導組樓下喊冤的人,黑社會當街撞車、打罵威脅辯護律師,黑社會有很厲害的保護傘,處處為非作歹、很大尺度。
真正的大尺度,從來都不是感官刺激上的滿屏血漿,而是對人心人性、對畸形鍊條和變形欲望的挖掘。
不是惡行本身、黑色本身,而是對惡之根、黑之源的叩問。
雖則故事沒播完、答案沒揭曉,雖則并不提驚悚,但四舍五入,或許是寫實色調的“驚悚大片”。
二,針灸式根系
《以法之名》的官場衆生相挺有意思,微妙的人際關系大網,本就是一出體制内的職場浮世繪。
蘭景茗一場飯局,兩桌子彎彎繞、人人“心懷鬼胎”(bushi)。
張譯飾演的洪亮,對熟悉的直屬領導、私下情分大于職務;
對新來的大領導、則是一副又恭敬、又熱情、又謹小慎微、又滑不溜手的下屬模樣。
對雅萍組長,明明自己要往前沖、總是話說半句等組長發話,挺有喜感也挺有副組長的身份自覺。
他在和各路人馬的工作關系、私人關系交彙處,構建出了一張很生動的大網。
你看,在鮮活群像之上,誰是壞人的懸念才有紮實的土壤,黑才會有“堕黑”的悲劇和警示力量,你來我往的試探、才如刀光劍影。
比如第一集市局許言午辦公室,分局孫飛副局長一臉高深莫測又得意洋洋、等着他接完政法委蘭書記電話,二人之間是官場利益派系的風起雲湧,不動聲色間,來回走了幾輪交鋒試探。
而李人駿很家常走進來,一邊脫衣服一邊吐槽你們門口總堵車,自己倒水,自己拽椅子坐,好像隔壁老王來溜達。
同一時空的兩組關系,一組冷凝、一組陽光,一組利益權勢刀光劍影、一組人情熟稔輕松落地,很有意思。
吸引我追《以法之名》的一大誘惑,就是看誰都像壞人。
人均很會演,眼神反應都很有解讀空間。
目前明狼似乎隻有老謝和孫飛,這倆都偏向功能型壞人。
半明狼有小姨蘭景茗,此外我個人還懷疑洪亮老丈人旭東同志,這位同志的家庭戲份,咋看都像名利場埋線。
老謝如果沒反轉,如果不是煙霧彈(他直接經手辦案、說他不知情太勉強),他目前路數,接近狗血劇常見的“哈哈哈氣死你”路線。
塑造手法接近單薄小人的極端路線,缺乏祁同偉、高育良式的複雜質感。
李人駿一上線就被舉報為保護傘,按煙霧彈慣例他很可能不是,但我總覺得他後續很可能被裹挾進泥潭。
從白墜黑、從理想到毀滅,更接近灰色的人性暗面。
好比《人民的名義》中勝天半子的祁同偉,寒門貴子在畸形生态下毀滅,很讓人唏噓。
你看,猜誰誰誰是黑的,并不僅僅是智力遊戲快感,同時是人性貪于權勢、困于枷鎖、蠅營狗苟于紅塵、走投無路于情理兩難全的警示恒言,同樣,還是帶着民生關切的加厚版懸念。
如果說古偶中的五毛權謀戲份,是用簡化的變形公式來抽象權力格局,來完成是非恩怨的爽感,那麼《以法之名》的猜不透,或許更接近真正沉浸式的“人民審判”。
不是徒有懸念而已,而是從現象到根源,針灸式紮中根系,問“所以然”。
在懸念中,見人性複雜,見功名利祿腐蝕,見三位少年、同來何事不同歸。
三,多了幾筆
第7集時,從喬振興視角看這個故事,實在很難不聯想《沉默的真相》。很多瞬間一度以為節奏要起飛了,但前12集的節奏,讓我對36集的體量很難樂觀。
時好時壞,有些地方處理挺高級,但有些地方又挺冗餘。
比如第7集搜查喬振興家,有一個意外打翻豆子的細節。
在血海大冤面前,那點豆子實在不算什麼。
可恰恰是那一小桶豆子,既有日常生活的落地實感,又有天崩地裂的翻覆感,還有廣義的兄弟單位上門搜查的複雜況味。
生活味、戲劇味、人情味,都很濃郁。
女兒和同學扭打着在地闆上翻滾,女兒一聲聲絕望的“我爸不是貪官”,回響在母親枯坐的畫面中。
扭打的兩個小孩,一個父親慘死,另一個至親曾被黑社會欺辱,都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本該抱團取暖、卻怨怼相對。
畫面中母親木然僵坐,母女二人,一動一靜,一放一收,一個宣洩一個呆滞,彼此都是對方最深的互文,也都是最洶湧的心聲。
播到此處,情緒和價值表達,都已經足夠濃烈。
但後續母親沖去女兒學校、母女對峙等等等等,同樣的情緒落點反複以不同的事件出現,反而顯得拖沓。
感人和煽情之間的差異,是情感樸素與否的定性,是手法高明與否的質變,也是渲染體量合适與否的量變。
越過恰到好處的臨界點,反複來回啰嗦,正中靶心的共情點,也容易變成煽情的畫蛇添足。
(魚這種既是關鍵物、又是象征物的細節,反而不夠多)
再比如對比的兩組審判,鏡頭無言的情感色彩很濃郁。
孩子舅舅被逼不得已,以舉報之名,行誣陷之實,孫飛在他身後,正義的審判都變成了威壓的壓迫感。
切到監控鏡頭的畫面,有紀錄片式的真實感,還有妄自操控他人命運的淩駕感,亦有“小黑屋”遠景式的悲憫和森冷。
同一段内容中,被平行剪輯進來的另一組審判,“真黑社會假報案人”的鏡頭,則是從攝像頭中放大扭曲的畫面開始,錄像也好、扭曲也罷,都意有所指。
比如反派龍哥在摩天大樓内飙車(雖說這種瘋法過于套路),黑道兄弟們吃火鍋,奢華高級的建築内,擺放着和環境極不相稱的小破桌和小馬紮。
這種不搭不配套,反而是寫來處的無言之筆,也是對表裡不一、名實不符的一筆諷刺。
這段畫面中大量使用森冷的鏡面反光,将财富來源的壓迫感具象化,也将“跳梁小醜”的德不配位感實體化。
但劇中質感并不總是在線,每條故事線都有必要、每種生态都做得挺紮實,但在具體的橋段中,進度展開又時常顯得冗餘、拖沓。
時常從“高密度、高表達”,拐去慢吞吞絮絮叨叨的節奏裡,好像最頂級的食材,火候上稍微過了一點。
片尾曲張譯唱“我要這朗朗乾坤下事事有王法,我要出了門的人再晚也歸家”,唱“我要這人間所有道都在青天下”。
堅守的洪亮,已故的喬振興,目前不知黑白的李人駿,這本是他們共同的理想,願未來誰都不必再成為喬振興,願“人間所有道都在青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