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著名“新浪潮”導演克洛德·夏布羅爾( 1930年6月24日——2010年9月12日)的《好女人們》(又譯《美女們》1960),在“新浪潮”發轫之時,票房慘淡,完全被他之前的《表兄弟》《漂亮的塞爾日》的光環所籠罩,除了一片指責,很長時間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這也成為導演進入平淡期的發端,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好女人們》越來越引發更多人的興趣及關注,被稱為是導演最好的作品之一,評論界一緻認為,《好女人們》乃新浪潮最變态最語不驚人的傑作。
如此的好,如此的不露痕迹,當然會讓我時常惦記。影片劇情也許并不複雜,傑奎妮、珍妮、莉塔和吉特這四個女孩,都在同一家電器店上班,上班很無聊,除了一個喜歡揩點油的好色老闆,還有一個怪怪的收銀中年女人路易絲,牆上挂着《卡門》那生性不羁的油畫。一到傍晚7點,便是她們最開心的時刻,搶着下班,然後她們一起嗨皮遊玩。
片中主要呈現了五個場景。
第一個場景,是傑奎妮和珍妮下班後,遇到了開着靓車的邁克爾和阿爾伯特,這兩個專門找樂子的家夥,形象特别,邁克爾一臉的不正經,阿爾伯特總喜歡腆着草包肚,一看,他們便是勾女的老油條。珍妮不在乎他們有何盤算,帶着傑奎妮上了車。與活潑的珍妮相比,傑奎妮總是一言不發,是靜默的,甚至讓人感到有點冷傲。任珍妮跟他們怎樣嬉笑打鬧,傑奎妮也不會參與其中,好像她是一個局外人,隻是陪着來而已。
他們一起來到巴黎一家夜總會,看裸體舞表演,這家号稱“巴黎最好的裸體”俱樂部。這倆不正經的男人,總是對珍妮動手動腳,惹得珍妮很不爽,嬉鬧一陣後,便帶着傑奎妮逃之夭夭。影片一開始的這個場景,與其說道有錢男人的醉生夢死,不如說這些女孩們生活的乏味和無聊,她們甯願跟着陌生男人嗨皮,也不願呆在屋裡,空虛的内心無處安放。
第二個場景,她們下班後,一起去餐廳。有趣的是,莉塔談了個不着調的男友亨利,這小家子氣的家夥看到父母親來了,吓得哆嗦地站起,嘟嘟地背起米開朗基羅的藝術名詞,讓人暈倒,這種刻闆家庭教育長大的孩子,會給莉塔帶來什麼幸福呢,隻會讓莉塔搞得不知所措,表情尴尬,讓隔鄰用餐的女孩們看熱鬧。想必莉塔明知這個亨利是個無用鬼,也隻好忍氣吞聲地認命跟着他談下去,說白了,誰也無法阻止女孩們對于中産階級富裕生活的向往。
第三個場景,她們四人與珍妮的士兵男友一起逛動物園,隔着栅欄觀看關在鐵籠子裡動物,從逗樂喂香蕉給猴子吃,到看見冷血動物蛇,直至駐足兇猛的獅籠前,傑奎琳感到不遠處有一個異樣的身影,一直在注視着她,讓她感到某種動心的滿足,也讓她小鹿亂撞。之後,無論她在哪裡,那個身影都一直緊随着她,以至于她拒絕了蹬三輪車男友的約會。那是一個讓她芳心蕩漾的男人。但眼下,張開大嘴的獅吼卻吓得她們尖叫地跑開。
第四個場景,她們下班後去劇院看歌舞表演,隻有吉特借故離開,其它三個女孩一起,偏偏這吉特就是個這場歌舞的業餘歌手。當她在台上看到台下的姐妹們,她吓得不想登台表演,被老闆喝斥,主持人介紹歡迎來自意大利的女歌手時,吉特隻得登台唱起《你走我就……》,戴着假發打上妝容的她,全情投入地唱着。
其實,隻有在結束時,三個女孩才認出是吉特吉特啊。吉特趕緊跑到後台,憋了一肚子氣,她們知道了,不知她們會怎麼嘲笑我。實際上,吉特想多了,她們不但不取笑她,還特别高興地帶着她去遊泳場慶祝。
這就有了第五個場景,女孩們齊齊在遊泳池嘻嘻哈哈地開心,沒想到邁克爾和阿爾伯特這兩個大頭蝦,也跑了過來湊熱鬧,他們覺得這裡女孩子多,可以讓他們盡情嬉鬧。當他們看到了珍妮,一下嗨了起來,跳到水中肆無忌憚地猛按着女孩們的頭,一按一起,跟皮球似的,嗆得女孩們叫苦不叠。那個沒用的亨利根本不站出來制止,且一起逗樂。
隻有當邁克爾和阿爾伯特一起按着傑奎琳時,那個遠遠地一直跟着她的身影出現了。他高大健壯,奮力跳入水中,遊了過來,揪起那兩個家夥,讓他們滾開。傑奎琳和女孩們當然感激。他成了女孩們的偶像,但他隻屬于傑奎琳。
這五個場景,好像都是為了傑奎琳跟這個陌生男子的交集,作一個長長的鋪墊。随後,她坐着這名男子摩托車飛奔在巴黎的郊野,摟着他迎風飛揚是愛的感覺,然後在一家餐廳談心。她問他你愛我嗎,你一直跟着我,無論我在哪,都感覺到了你的存在,那你為何不主動上來跟我說話。他笑着說我在等待一個美麗的時刻。這回答讓她感到舒爽。
在傑奎琳看來,這美麗的時刻,隻能是愛的凝聚時刻。他說他叫安德魯,他深情地說我喜歡你的脖頸,白白的長長的,你聰明又優雅,跟那些沒腦的女孩不一樣,好像有點冷酷,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越說越讓她甜蜜。他們不顧旁人的熱吻。他變着各種鬼馬的戲法,并用頭“砰砰”地使勁磕着桌子,放着響響的屁,逗她開心。這是怎樣的一種幸福滋味。
用餐後,安德魯帶着傑奎琳來到河邊。她說你真的愛我嗎。他回頭說你有點沒腦子,其實我們都在相互尋找。是啊,她一定覺得彼此都在尋找美好的愛情。接着他說你就那麼相信跟蹤你的人嗎。她愣了一回,迅即他就拉着她的手跑到林中小徑,她說前面沒有人。他說走過這條荊棘小路,就是開闊地,我愛去神秘的地方。
姑娘完全被熾愛包圍,經過小路,被荊棘劃了下裙子。到了開闊地,她随他自然躺下。這時的遠景,好像他在上面溫柔地吻她,慢慢靠近,特寫,原來他在掐她的脖子,使勁地,他如此冷血地掐得緊緊,她一會就沒氣了。
安德魯說過他喜歡她長長的白白的脖頸,說那是身體的一部分。原來他如此大費周章地尾随她,如此癡迷她的脖頸,就是為了滿足他内心深處這變态的謀殺欲望。這沒來由的冷血殺手扔下她後,不遠處有一群郊遊的孩子,她們身着黑色的上衣慢慢過去,他則踩着摩托離開,女孩的包掉了下來。
影片最後,舞廳一個跟男人跳慢舞的女孩,她愣愣的眼神,那茫然的表情,像極了以前的傑奎琳,是否這個跳舞的男人就是安德魯,抑或安德魯就在不遠處跟蹤着她呢,雖然影片沒挑明,顯然,這個變态殺手是不會止步的,他一定會尋找下一個獵物。
我們不能責怪姑娘的單純和冒傻,而是對于僞裝成善又如此顯得完美的安德魯來說,她們的防不勝防,實在情有可原。除了這個變态的安德魯之外,對比片中的那些糟糕的家夥,突然來了一個看似高大上的男人,她們還不癫狂地撲上,才不合常理。
法斯賓德談起夏布羅爾的電影,諷刺地說,他的電影更像小孩子把昆蟲關在玻璃杯裡,一驚一乍又興奮地看昆蟲的反應,他并不作科學的分析和探索,隻帶着觀衆跟他一起經曆這些逃不出瓶子角色的行為。
法斯賓德嚴重懷疑夏布羅爾對于中産階級的批評态度,反而覺得他是在替中産階級辯護,這當然是對于夏布羅爾電影的誤解。不過,法斯賓德有關蟲子的形象比喻,倒是極為貼切的。的确,夏布羅爾給人感覺至少沒有明顯的偏向性。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種深度蘊藏的偏向性,隻是需要細細品味而已。
夏布羅爾在拍攝這部電影之前,在《電影手冊》發表過文章,闡述他有關“小主題,大處理”的看法,主張比那些虛假大主題有更充分發揮的機會。關鍵是,女孩們的夜夜嗨樂之後,實在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局。她們的随大流,混合着莫明的焦慮和不安,唯有追尋于夜夜笙歌的狀态,以打發頹廢和無奈的時間,由此她們的不設防,跟她們單一的人生,倒很是匹配。
可以說,《好女人們》成了一個冷懸影像的标杆,如同影片本身的遭遇,傑奎琳和她的姐妹們,在不遠處嗨樂,一頭冷血的食人鳄悄悄遊來,這變态殺手安德魯在四處遊蕩後,終于有了值得他跟随的目标。女孩們,小心了。
2017、6、4
(2024.6.24首發于公微‘經典光影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