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于“電子紙鎮”公衆号,想要觀看此影片,詳見“電子紙鎮”相關推文)

土耳其導演希琳·巴哈·德米雷的實驗影像作品《細膩與狂暴之間》,通過家庭照片、織繡、手繪和動态拼貼,探索了一雙“手”在家庭記憶中的雙重角色。影片以家庭相簿為起點,揭露那些被“模範家庭”影像遮蔽的暴力與沉默。導演将祖父的繪畫、母親的織繡與自己的停格動畫交織,形成一種“觸覺記憶”的檔案——手既是縫合記憶的針線,也是撕碎幻象的利刃。在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框架下,影片質問:為何父權家庭結構中的暴力創傷總被相冊的柔光掩蓋?那些未被記錄的靜默時刻,是否才是女性叙事的真正載體?

韓國導演趙漢娜的紀錄片《女王的編織》則以鈎針編織為線索,串聯起自己與祖母春子的生命史。影片以耗時六個月編織的《曼陀羅瘋狂》為核心,展開一場關于身份、性别與記憶的自我對話。漢娜将童年的家庭錄像、木偶戲表演與變裝歌舞并置,在編織中拆解“女性化”标簽的桎梏。通過鈎針的重複動作,她重構了祖母為家庭奉獻的“編織勞動”,并賦予其反叛性——當曼陀羅最終展開時,漢娜身着異裝皇後的華服高唱《春子頌》,宣告“Chunja可以是任何人”。影片模糊了手工勞動與藝術創作的邊界,将編織轉化為一場酷兒身份的宣言。

2月23日13:30,我們将放映包括《女王的編織》《細膩與狂暴之間》《瘴氣、植物、外銷畫》三部女性創作者創作的短片作品。屆時,潘律導演将以線上交流的方式參與影片映後,歡迎大家前來觀看。

在《細膩與狂暴之間》中,導演希琳·巴哈·德米雷通過“手”這一意象,揭示了家庭記憶的複雜性與矛盾性。手既是創造藝術的媒介,也是施加暴力的工具。在影片中,導演通過繪畫、織繡、照片拼貼等藝術形式,試圖拼湊出有關家庭記憶的碎片。然而,這些記憶并非總是美好的,它們也潛藏着暴力、創傷和沉默。

德米雷在影片中引用了弗洛伊德的理論,并強調了“觸覺記憶”的豐富性。手既分離又鍊接,既創造又毀滅,這種“觸覺”的雙重性在家庭影像中尤為明顯。家庭相冊中的照片往往定格了美好的瞬間,但相片間隙中的靜默時刻卻被忽略。《細膩與狂暴之間》通過拼格動畫和紙制手工動畫,重構家庭曆史。導演刻意保留紙屑的毛邊與織物的褶皺,讓觀衆感受到記憶的物理質感——這些觸覺痕迹暗示着“手”不僅是記錄的媒介,更是暴力與修複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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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琳·巴哈爾·德米雷爾《細膩與狂暴之間》(2023)

在《女王的編織》中,手的創造性與毀滅性同樣得到了體現。漢娜通過編織曼陀羅,試圖将過去的記憶和情感融入其中。然而,編織不僅是一次療愈的過程,也是一種思緒的重組。編織的過程并非總是愉快的,難堪的記憶常常浮現,帶來痛苦。漢娜在編織中不斷拆解錯誤的線,這既是對過去的回顧,也是對自我的重新定義。當她在鏡頭前剪斷象征父權規訓的毛線時,手的動作既是毀滅(剪斷傳統叙事),也是創造(編織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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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漢娜《女王的編織》(2023)

“編織”在女性叙事中常常被賦予多重意義,它不僅是女性勞動的具體體現,也潛在包含了女性的藝術體認。但在傳統語境中,這種技藝往往被視作“非藝術”實踐,被排除在“藝術表達”的界定之外。當代藝術對“家務勞動”的重新定義,成為探知女性主體性的重要方式。

在《細膩與狂暴之間》中,德米雷通過織繡和拼貼,将家庭記憶的碎片串聯起來。這些針線活不僅是手工技藝的展示,也是女性在家庭中邊緣地位的縮影。影片中的“編織”既是細膩的,又潛藏“狂暴”的一面:當導演用針線縫合撕裂的照片時,針尖穿透紙面的瞬間,既是對創傷的修複,也是對傷口的有意暴露。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祖父的繪畫——他的“手”通過油畫創作被視為“顯性藝術”,而母親的織繡卻被歸為“家務勞動”。這種分野揭示了藝術定義中的權力結構:語境先于勞作本身,讓女性的表達變得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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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漢娜《女王的編織》(2023)

值得注意的是,兩部影片都将“影像編輯”本身視為一種“編織”行為。在《細膩與狂暴之間》中,德米雷使用停格動畫将家庭照片轉化為動态拼貼——照片的撕裂與重組,模拟了記憶的斷裂與重塑過程。而《女王的編織》通過家庭錄像與木偶戲的穿插,構建出多層叙事:童年漢娜的影像被“編織”進曼陀羅的紋理中,形成代際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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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漢娜《女王的編織》(2023)

“手”與“編織”在女性叙事中既是枷鎖,也是鑰匙。《細膩與狂暴之間》與《女王的編織》通過對手工勞動的重新诠釋,揭示了女性經驗中“毀滅”與“重構”的辯證關系:當編織的毛線成為曼陀羅,當撕碎的紙屑化作停格動畫,那些被父權結構壓抑的記憶終于沖破相冊的框架。這兩部影片提醒我們,女性叙事從未消失——它們隻是以另一種形式,隐匿在針腳的縫隙與膠片的劃痕中,等待被再度編織。

作者:三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