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統意義上來講,《大開眼戒》可能是庫布裡克最好看的電影,懸念重重,一直保持着神秘詭谲的氛圍,還有深刻的社會讨論,很多細節暗示都是在不經意間,并沒有破壞影片的節奏。
但上映之初,對《大開眼戒》的嚴重失望幾乎是一緻的,抱怨總是一樣的:不夠性感。很多觀衆及影評人看起來像是一群中學生,他們偷偷的溜進來看,三個小時後又偷偷溜出來,随後說:庫布裡克年紀大了,已經與現代的情感脫節。其實這部電影的性習俗和禁忌,收靈感于 Arthur Schnitzler ——妄想和嫉妒,對妓女的内疚感,對艾滋病毒檢測的緊張讨論,這與舊社會對梅毒的恐懼相呼應。而按照 1999 年的标準來看,這似乎是古怪而幼稚的。斯坦利庫布裡克最後一次無視了流派的期望,而在他的整個導演生涯中,影評人們從未真正理解他的作品。
當時對這部電影的強烈批評其實要歸咎于媒體的錯誤宣傳。但是,為什麼看過庫布裡克電影的人會相信這種炒作?《娛樂周刊》說它會成為“有史以來最性感的電影”,但他拍過性感的電影嗎?他拍攝過最色情的場景是《奇愛博士》中的轟炸機和 2001年的航天飛機停靠。
影片開始,背景音樂很庫布裡克,演職表放完,妮可基德曼背對着鏡頭,聳了聳肩,把裙子踢到一邊,在我們面前赤裸裸的站了一會兒,然後屏幕變黑了,就像一扇偷窺秀的門滑開了一樣。(你幾乎可以聽到庫布裡克戲谑般的聲音:“你來看一個大明星的裸體?來吧。好了,表演結束了。我們現在可以認真起來了嗎?)随後出現的标題就像是一種責備,說我們并沒有真正看到我們正在盯着的東西。換句話說:隻有簡單的性,是不會讓人大開眼界的。
影片以聖誕節為背景,每次男女主出現情緒波動,就會有聖誕樹出現,不同的顔色對應不同的情緒。順便提一下,在庫布裡克的所有的電影中,綠色總是代表着死亡,這部片也延續了這個傳統,每當出現關于死亡的話題,畫面就會是綠色布景(有時有點偏藍)。
在千禧年代的曼哈頓,賣淫成了常見的交易,電影中有一個片段,比爾·哈福德在妓女的公寓裡通過手機對妻子說謊,這時我們在前景中看到一本名為《社會學導論》的教科書。這也許表明我們應該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解讀這部片,而不是像大多數影評人所堅持的那樣,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
其實庫布裡克不可能拍心理片,庫布裡克從來沒有過多關注過人物的心理,更不用說男女之間的關系了,他在導演生涯中一直在忽視(或回避)人們的内心生活,他從不關心私人的夢想和挫折,他的主題總是宏大而嚴肅的,他電影的每個片段你都能感受到他的野心。
他會通過意象而不是對話來審視他筆下人物的内心生活,庫布裡克的電影絕不僅僅是關于個人的,總會涉及到社會、文明還有曆史。就連《閃靈》也不隻是一個家庭,而是關于美洲印第安人的大屠殺和西方文明反複出現的殺戮。
《大開眼戒》中的人物都是膚淺且壓抑的,想想出租車後座上的比爾,他挂着一張陰沉的臉,想象愛麗絲的不忠來折磨自己;想想比爾和鋼琴家老同學的客套話;想想比爾夫婦出席的晚會,每一個人每一句話都透露着虛僞。
派對之後在家裡的那場戲,更是虛僞到可怕。其實向派對主人緻謝,到死去病人家屬處露臉,都已經說明這些虛僞的行為模式,已經深入這對夫婦的骨髓。慰問死者家屬那場戲算是把中産階級的空虛和虛僞演繹到極緻了,每一句話都無比的得體而做作。說到表演,就算從整部片來看,男女主在這部片的表演也都算是超常發揮。
順便插一句,我一直認為保羅·托馬斯·安德森是庫布裡克風格的最好繼承者,但其實差距是非常巨大的,阿湯哥同年還出演了《木蘭花》,同樣的演員,兩部片對比來看,調教演員上就有着不可跨越的鴻溝。
随後夫妻間坦誠的床邊對話尤其精彩,非常生動的描繪了結婚到一定年限的夫妻之間,看似平淡和睦的關系之下微妙的矛盾。認真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你會發現他們看似荒唐的對話中沒有一方是在無理取鬧,真實到恐怖。
當他的妻子承認她瘋狂的想要一個陌生人時,比爾憤怒而痛苦的進入了一個充滿生動誘惑的夜晚。
他繼續“大開眼界”,來到索納塔咖啡館,經過了一連串扣人心弦的激烈遭遇,這些一遍又一遍的考驗着比爾。而影片持續的緊張感來自于庫布裡克獨特的運鏡風格,長鏡頭令人坐立不安,沒有太多背景音樂來緩解情緒;觀衆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完全不确定,這些開放式的小插曲以一種特殊的表演風格為特色——艾倫·卡明扮演陰險的酒店禮賓員,拉德·謝爾貝吉亞扮演善變的服裝店老闆,莉莉·索比斯基扮演他頑皮的女兒。
這段奧德賽的影響,把比爾引向了庫布裡克以完美主義節奏拍攝的蒙面狂歡派對,這一段充滿了邪教式的神秘感和美感,集中體現了上流社會的空虛、虛僞與邪惡。
不過闖入這派對是非常危險的,比爾收到了全家的死亡威脅,面具女郎為了救他神秘死亡,老同學因暴露派對位置神秘失蹤,這些謎團和壓力,終于在丢失的面具出現在妻子枕邊時爆發了,但影片結尾卻又顯得非常的詭異。
衆所周知,《大開眼戒》是經過制片方删減的,但按照現在這個版本的線索來看:夫妻倆談神秘組織時話題突然轉向他們女兒、比爾不敢向女兒說話甚至不敢看她、比爾女兒買的老虎玩偶前面出現的妓女也有一個、比爾将女兒推向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可能是暗示比爾需要将女兒獻祭給神秘組織?這可太黑暗了。
但我是認為,解讀這部片其實不需要追究懸疑和推理,找出象征意義和關于社會學的讨論才是重點。
瀕死的妓女揭露了高雅文化背後的剝削;聖誕節的背景讓我們看到了這節日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意義,變成了一場消費主義的狂歡;比爾與上流社會的交際本質上都是種身份的交易;而在整個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比爾一直在付款,而比爾的妻子,甚至說影片中所有女性都像是個商品,她們做的就是打扮自己,讓自己更值錢,愛麗絲教女兒做算術都是在算誰的錢更多,影片中也拿女主和妓女作為對應,比如她們都是高個子紅發女郎,都喜歡麻藥,我們第一次看到他們都是在浴室裡等等……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從愛麗絲擲地有聲的台詞結束。
愛麗絲:而且,你知道,我們必須盡快做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爾:那是什麼?
愛麗絲:f××k.
但性愛能解決問題嗎?當然不能。但對男女主來說,他們可能早已麻木,這一切隻是激起了他們變态的性興奮,整個故事隻成了調起他們性欲的興奮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