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日期:2024.9.25

采訪者:NHK主播·桑子真帆(以下“桑子”)

原文鍊接:https://www.nhk.or.jp/minplus/0121/topic128.html

翻譯:雑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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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惠裡香女士穿着印有老虎圖案的連衣裙

桑子:您衣服上是“老虎”呢。

吉田:這是我夜裡寫作時,一不小心在網上買的。可能除了《如虎添翼》之外沒有其他場合能穿了,所以還挺高興今天有機會穿來。桑子女士的耳墜上也有……

桑子:是的。謝謝您有留意到。我帶了翅膀形狀的耳墜。互相加起來就是“如虎添翼”!

◾️憲法第14條是《如虎添翼》的重要主題

本次訪談的場所,選在了電視劇拍攝時實際使用的布景——“山田·轟法律事務所”。這是主人公寅子的同學所經營的律師事務所,是關懷處于劣勢地位的人們的重要場所。牆壁上大氣磅礴地寫着憲法第14條,吉田女士對這一條文的所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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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豬爪寅子

桑子:您是為何決定要在當下這個時代,将在日本率先成為女性律師的其中一人——三淵嘉子女士的故事傳遞給世人的呢?

吉田:最初收到晨間劇的劇本邀約時,連題材也悉數未定,三淵女士是提供給我的衆多候選人中的一位。說實話,如果隻是單純刻畫有所成就的人士,總會讓人覺得過于炫目,感覺很容易寫成名人傳……

但如果以法律為題,從各種不同角度描摹人權、平等,那麼經由三淵女士的人生,或許就可以不止停留于女性,同時還能覆蓋女性之外的人群,針對大家的平等問題、生存困境、如今的社會是否稱得上平等,對這些抛出疑問。所以我想着如果基于這點選原型的話,非三淵女士莫屬,便有了這個作品。

桑子:這樣一個百年之前、戰前的故事,在當下收獲了如此多的共鳴,您有何感受?

吉田:怎麼說呢。我原本有很多擔心,想着大家會不會不喜歡,會不會沒什麼反響,畢竟是法律題材,真是這個結果也沒辦法,之類。但實際上,自第一集播出起,就有幸收獲了巨大的反應反響。我就想,可能大家對當下的生活方式或這個社會正感到身心俱疲。

就這一層面而言,能創作出這樣一部貼近大家内心的作品,我很開心,也很感激。寫劇本的時候,我确實情感上希望去消除觀衆感受到的生存困境,本來就有想傳遞與之相關的訊息,不過創作過程中這些自然而然地就與劇情重合了,可以說是一個既喜又悲的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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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子:詛咒這個詞還挺重的。您認為這些詛咒必須被解開嗎?

吉田:不論是好是壞,人的話語總會在不經意間束縛某人。比如“當個乖孩子”,“要有女孩樣”“要有男孩樣”,又或者是“結婚”“好媳婦”等等。

這樣的束縛其實比人們所想的更強勁,所以我将其稱為“詛咒”。我感到在生活中,人們多是因為被澆淋了太多他人無意間吐露的詛咒,由此變得束手束腳。

◾️“為什麼?(はて?)”,發聲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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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主婦花江,既是寅子的好友,也是她哥哥的妻子

桑子:我看後覺得,花江應該是對“每個人都必須奮鬥嗎?”這點感到不解。關于這部分,您融入了怎樣的思考呢?

吉田:發聲當然很重要,可是有時人也會因為自己所處的立場,比如經濟層面、環境層面,或是心理層面的不足,因而精神崩潰、一蹶不振。我認為,人也是可以選擇不發聲的。如果強迫所有人都這麼做,那麼我自己到頭來又會成為将他人逼入絕境的人,我不想這樣。所謂的發聲,不應該隻是口頭上說“應該這樣做”“應該如何如何”。

舉例來說,當大家都在場時,如果某個人淪為了笑柄,而你選擇不和大家一起嘲笑那個人。當對話中出現不好的話題時,去轉移話題,抑或是離場,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發聲,是采取的行動。對于那個人來說,衆人之中沒有嘲笑自己的人,肯定會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嗎?發聲并不等同于要成為衆矢之的,去主動進攻。所以雖然那一幕我給花江寫了那些台詞,但并不是說她沒有發聲。我認為沒有人是不在奮鬥的。

在這部作品中,發出聲音、提出意見是重要元素,就算有人當下對此暫無感觸,但指不定未來有一天将會被觸動,所以我想着要留下這些話語。

◾️何為潛意識中的歧視?

桑子:尤其在男女平等方面,寅子所生活的百年前和現如今,您覺得有哪些變化,又有哪些依舊未變呢?

吉田:特殊名額。把女性算入特殊名額的情況非常多,比如說當總共需要10位評委時,在其中就給1個女性名額,類似這樣的……我覺得直至今日,在太多事情上,男女依舊沒法做到對半開。

我自己是認為首先得實現對半開。另外,人們總是喜歡給女性貼上“非女性莫屬的”“女性特有的”之類的标簽,但我會想,我的工作本應在這以外的角度得到評價。

桑子:電視劇中也描繪了獨屬于男性的生存困境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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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子:聽完您說的,我意識到自己還沒能做到細化。

吉田:在任何事上,主語都容易變得寬泛,比如“男人是…”“女人是…”“職業女性是…”“孩子父母是…”,等等。像這樣粗糙歸類,其實感覺正中榨取一方的下懷,所以我在表達時都會盡量注意縮小主語。

◾️描繪被透明化的人們

劇中,難以在社會中發聲的人們悉數登場。既有身負殘疾、得借助輪椅生活的人,也有被父母放棄撫養的孩子。此外,也有在日韓國人和同性戀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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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子:我平日身處新聞報道之中,相信當事人的聲音才是最強有力的。但文娛作品則與之相反,若是電視劇,人們就會對演員透過表演呈現的故事感到共鳴。從這個角度來說,貼近觀衆的方式完全不同。吉田女士您身處文娛界,您認為正因是文娛作品才能傳遞的力量是什麼呢?

吉田:新聞報道傳遞的隻能是真相,這點已無須多言。作為新聞報道的主播站在台前,我覺得其實非常不容易。而文娛的話,盡管并不是說就沒有這樣的責任,隻是同時也能以不正确的方式傳遞訊息。像是可以把思想行為錯誤之人持續拉到台前,又或是可以根據需要,決定到底要表現怎樣的深度。

所以文娛的特點應該說在于能夠決定故事的濃度。在這層意義上,确實我也認為新聞報道的純度得保持100%,要做到這點還是有其不易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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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子和女兒優未

桑子:寅子在劇中會向家人道歉。她的“對不起”裡包含怎樣的情感呢?

吉田:當寅子想要做出反省,或是想做些什麼來解決問題時,這種心情首先就會反映在道歉上。當人自身逐漸無暇顧及其他時,不就想去找借口嗎?日常生活中就是不斷在與這樣心理做鬥争,所以雖然沒有必要道歉,但我會覺得,有的鴻溝和隔閡隻能先透過道歉才有回旋餘地。

桑子:延伸來說就是為家人幫助自己填補家庭一側而心懷“感謝”,絕對不把家人對自己的付出視作理所應當。

吉田:當今社會的結構模式下,不論男女,埋頭工作的人背後,都需要有某人幫忙照顧ta的生活。所以一定是需要雙方齊心協力的。然而在生活中,不免會去做主次區分,将負責照顧家庭的一方視為主次中的“次”。就像有人會說什麼“你不就是做做家務嗎”。

不管是無意也好,故意也罷,這種心情想法最終就會導緻鴻溝的出現。身為家庭主婦操持家庭的花江以及家裡其他人,其實都知道寅子工作繁忙,沒有要她幫忙做家務的意思。他們隻是希望,寅子能切實尊重他們,明白他們也是她身邊的活人,帶着敬意與他們交流溝通,為他們勻出一些時間。

桑子:互相間需要的是對話。

吉田:不能沒有對話。人們的想法是各異的,有人會想“希望你别那麼努力工作”,有人是“我也想出去工作”,還有人可能會說“不,你再工作得努力些”。

隻有經由對話,才能确定相互的關系性。不是說哪方沒照顧另一方的生活就是不好的,問題的關鍵其實在于尊重。

◾️自覺自己的主流地位

桑子:寅子最初處于社會劣勢地位,當她通過努力成為強勢一方時,眼裡不由就會變得看不見弱勢一邊。

吉田:每個人的立場、環境、狀況完全不同,所以并不存在完美解決一切的答案。隻能是根據具體情況分析理解,再去為對方着想。但即使這樣,人也依舊會出錯。我自己也經常會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好像有不足。或許隻能是這樣循環往複。

桑子:如果想要對自己已經變得強大了這點保持自覺,應該在心中留意什麼為好呢?

吉田:隻要在某件事上處于主流地位,就不可避免地一定會對某些人造成傷害,或是在他們沒有的特權之上坐享其成。不論是多優秀的人,傷害或榨取他人依舊在所難免,很可惜這就是世界的模樣。這點可能永遠不會改變。

其實榨取一方明明内心明白得很,但總會馬後炮式地說什麼“原來你不喜歡這樣啊?”“早跟我說嘛”。所以為了當事人能夠少受痛苦折磨,主流人群是可以去改變的。改變的結果,自己生存的社會變得更美好,又将反哺自身。所以我相信,不置身事外、不作壁上觀的态度,能夠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