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21年到2024年,《倒倉》連續斬獲多項節展大獎,包括第15屆FIRST青年電影展創投首獎、第3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電影創投大會“中國好故事”優勝項目、第26屆上海電影節“一帶一路電影周”最受觀衆喜愛影片大獎。并在第18屆FIRST主競賽單元中榮獲最佳編劇獎,各項創投的支持與獎項的加持,凸顯着電影節展市場對其強烈的關注。

正如《倒倉》的藝術指導徐耀來老師說得那樣:“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幹淨和純粹的青春片了。”張裕笛導演對于青春的把握十分精準,影片以綠色為主色調,将故事發生的背景設置在夏日,少年少女之間的情愫采用更為暧昧的表達方式,藏匿在表演和視聽語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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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讓我們看到了國産青春片的另一種可能性,呈現了年輕一代戲曲人的成長與傳承。它将京劇文化巧妙融合到青春題材的叙事中,從變聲期這一難以掌控卻又對學京劇的少年們至關重要的節點入手,展現出他們對于身份認同、性别認同、文化傳承和未來選擇的首次思考。

自少年,經青春,得成長。西部影談專訪《倒倉》張裕笛導演,從影片的創作初衷、主題表達、選角趣事、京劇元素的運用等方面,探索那些關于夢想與友情的青春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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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影談專訪《倒倉》導演張裕笛

西部影談

2021年《倒倉》榮獲第15屆FIRST影展電影市場麥萌電影共同成長計劃首獎,同年在金雞電影創投大會獲中國好故事優勝項目。2022年8月開機,時隔兩年,今年6月在上影節首映,榮獲第2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一帶一路電影周”最受觀衆喜愛影片大獎,并進入了今年FIRST主競賽單元,備受觀衆喜愛。很好奇導演您什麼時候決定要進入電影行業?真正接觸院線電影制作的契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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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入圍第十八屆FIRST電影展主競賽單元

張裕笛

我的本科專業是廣播電視新聞,那時候有很多拍攝新聞片的機會,但多數作品都是對寫實新聞的簡單記錄。在獲得一些拍攝故事片的機會時,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與投入。為了劇本裡的一兩句台詞,或者一兩個不同的剪輯點,我們會在剪輯房裡通宵,碰撞意見火花。這讓我意識到相比新聞,我更願意通過故事來傳達自己的想法。

每次作品放映時,即使隻是在教室或小禮堂,能得到觀衆的反饋,聽到他們與影片人物産生共鳴,我就特别有成就感。于是,我開始考慮去電影學院攻讀研究生,得到更多練習和拍攝的機會,學習如何更好地講述故事,并将電影作為我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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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裕笛導演在FIRST影展映後交流

西部影談

《倒倉》裡面的主人公面臨了很多與朋友和同輩之間相處的壓力。您在學習和生活中有沒有面臨着關于同齡人的壓力?

張裕笛

我青春期壓力最大的時候是從青島轉學到北京念高中,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生活變動。離開了熟悉的朋友和環境,同學們都有自己的小團體,我作為外來人很難融入。第一次真正融入班級是我參加4×100米接力賽,和大家一起反複練習培養默契,這種為了集體榮譽而努力的狀态和故事裡少年們的狀态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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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河》(婁烨,2000)海報

這部電影我看了很多遍,其中獨特的視聽效果和内容表達對我産生了強烈的震撼和啟發。我第一次來FIRST是2017年上大學的時候,那年的評委會主席就是婁烨導演。他和貝拉·塔爾的對談對當時正在猶豫要不要考電影學院的我來說,是一次印象很深的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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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幾天也看到公共場的放映有很多為了自己的熱愛奔赴到西甯的同學們。《倒倉》曾是第十五屆FIRST電影市場首獎得主,現金獎勵20萬元,三年之後帶着成片回到西甯,您有哪些感慨?

張裕笛

我在《倒倉》映後講了一個真實經曆。當時《倒倉》創投的時候,我在美國剛開始搬家,桌子都沒有,坐在地上,拿凳子放電腦,以線上連線的方式完成了公開陳述。當天晚上制片人半夜打電話把我叫醒,我說:“幹嘛呢,第二天還得繼續搬家。”他說:“别搬了,準備搬回國吧。”後來那個房子我幾乎沒有住,收拾了一下就回國開始拍《倒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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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劇照

張裕笛

靈感來源于我的聯合編劇,她是票友,我們是大學同學。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她講到學戲的小孩會有倒倉這件事。有的小孩以前是小童星,但變聲沒變好,職業生涯可能就此結束,以後可能隻能跑龍套或者失去唱戲的機會了。

當時我本來就想拍青春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抓手。當她提到倒倉後,我覺得這個狀态很巧妙。變聲是每個人都要經曆的事,尤其對學戲的小孩來說,這是人生僅有一次且決定命運的大事,他們完全不能控制。這點很有創作空間,讓我們可以把青春的焦慮、迷茫都凝結在一個具象的事情上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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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是隻有一次機會,也不是過獨木橋,而是在走一個複雜的立交系統,有很多不同的路徑選擇和可能性,沒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一個地方下錯路口,下一個路口還能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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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青春類型書寫京劇演員的生活,其中有很大的跨越,古老的藝術和青春的風格有機融合也正是影片的特色,那麼在細節處理上導演覺得哪場戲格外有挑戰?

張裕笛

每個橋段、情節我們都下了很大功夫去打磨,難度最大的是影片末尾的畢業戲。它要符合很多功能,既要成為情節上每個人物在京劇之外個人發展的落點,又得是一出好看、完整、精彩、能讓觀衆感受到京劇的魅力的戲。這場戲的最終呈現離不開《倒倉》的京劇指導宋小川老師的幫助,我們換了很多種選擇,最終選定《楊門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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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時佳慧的扮演者周美君

後來拍戲聊天時,她說很早就看到了《倒倉》的組訊,但上面寫必須要有京劇功底,所以沒敢投。後來我們找到她,她高考完第二天就過來和我們見面,一見就覺得特别合适。

在找時佳慧這個角色的時候,我特别不想找一個很順撇兒的、造型上或狀态上很假小子的人,因為這本身也是一種刻闆印象。找到美君的時候,她身上的氣質和時佳慧完全貼合。她不是一個把自己當男孩的女孩,而是一個因為唱老生,而被賦予了很多男生的形象和特質,但她内心是一個在探索自己作為女孩的自我認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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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部分來源于真實經曆。在采風過程中,我們遇到了和這個角色原型非常類似的女孩。她們身上的矛盾、困惑以及對青春期性别意識的思考,都給了我特别大的啟發,時佳慧最開始的設定是刀馬旦,後來就改成了女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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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謝天賜的陳少熙最近憑借綜藝中的表現吸引了很多觀衆,而現實生活中他本人也曾經曆了倒倉失敗的過程轉學昆曲,在傳統民族藝術和當代娛樂間的跨度也和謝天賜這個人物非常相似,這是否也是導演在選角時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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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不在的時候,少熙這個學長就負責教他們。佳慧給小磊指導“放松一點,肩膀該怎麼樣”那個情節,也是我看到少熙指導美君說:“手不要架那麼緊,要放松”,還敲敲她的肩膀時,臨時加到劇本裡的。

當時拍攝的時候少熙還是個學昆曲的學生,現在他能被更多人喜歡,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幸運,也希望能有更多人因為他對《倒倉》感興趣,對京劇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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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京劇指導宋小川老師

一開始我就和宋老師提到,不想讓演員們隻是學會唱戲的片段,他們在現實生活中也得有京劇演員的樣子。因為京劇學生和普通小孩不一樣,他們說話、聊天、吃東西、走路都有自己的特點。

拍攝時也有很多即興的部分。我很喜歡即興,每段戲拍完後我都會和演員聊天,看看這場戲怎樣才能更好玩。比如天賜在酒吧那場戲,本來隻是三個人坐那聊天,天賜說自己要回北京了。但到了現場後,我們發現有很多可以利用的空間。天賜宣告事情的時候得有點小儀式感,他就跑到舞台上拿話筒來講,講到練功就要現場練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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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倉》宣傳圖

西部影談

電影在上影節和FIRST上映後,您收到了哪些反饋?這些反饋将如何影響您對電影的看法或未來的創作?

張裕笛

我不太會因為觀衆的回饋決定我接下來要寫什麼,畢竟要寫什麼、對什麼感興趣也是我一直在探索的。不過我發現觀衆的解讀能力真的非常強,尤其是像FIRST這種節展的觀衆,你埋的一些小心思他們都能看出來,甚至是你在寫的時候覺得有點隐晦的地方,大家也都能看懂。這會讓我對接下來的創作更有信心,可以更大膽一些,不用寫得那麼清楚和直白。

張裕笛導演在FIRST影展映後交流

因為《倒倉》是與京劇相關的電影,剛開始我們比較擔心有些地方觀衆不理解,所以在劇本上做了很多解釋。但實際上觀衆的理解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多和更深。甚至在映後交流時,我都很驚訝,心想:“你們這都看出來了嗎,是不是看過我上一版劇本?”所以在寫下一個故事的時候,我會做更多的留白。

本文首發于 西部影談 公衆号第47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