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之末《德意志零年》-末日的獻祭
評分:A-8.3
背景-主題-叙事
作為羅西裡尼“戰後三部曲”之末,和系列作品前兩部略有不同,影片選擇以戰後德意志民族作為聚焦點-而且不帶有任何審判意味,因為不是直接描繪戰争和納粹的暴行,而是仍以一個家庭日常生活作為切口-甚至是一個孩子的遭遇-折射出德國社會的面貌,進而展現整個民族和時代的處境-正呼應了那個具有諷喻意味的标題。

從影片開頭起,一家人之間的責任糾紛以及房東和住戶之間的矛盾,便塑造了一個極端的、根源于貧瘠的危機困境,這種末世般氛圍貫穿始終。
要指出,彼時的德國,從上到下都經曆着一場熱情和希望的幻滅,無可避免地要承認失敗的事實。正是這樣的極端處境孕育了人民的病态,影片中的教師便是一例證,我們可以更進一步想到《鐵皮鼓》中早熟且有着邪惡癖好以及性變态的侏儒。而更加荒謬的是,這一切破敗的景象都源自于他們自身的罪孽。
某種程度上來說, 人們如何對待片中曾經是一家之主、如今卻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後被害成為死人,也就是人們如何對待納粹帝國的。而誕生于戰時的兒童們,則不僅處在物質匮乏、昏天黑地的絕望狀态,還喪失了一切父權的依靠,戰後迎來的是現代性的危機、是價值的真空和亂象叢生、是道德的虛無處境,這也是為何男孩選擇了弑父并最終走向自殺的根源。從另一方面來講,孩子所代表的一代人所面臨的困境同樣是雙重的,不僅無力改變外部世界的惡的局面,也無力抵抗自己被席卷入惡的深淵,因此在這種極端矛盾的災難下,男孩選擇犧牲的行徑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出路-無異于某種救贖和獻祭。下降便是上升,這既是否定化作肯定的辯證法,也是由現實的極緻推向形而上的辯證法。

回到故事脈絡,在這種不堪的情境下,女兒交出了自己的秤,小兒子到處物色工作與食品,父親則希冀于将自己委身醫院。令人絕望的是,父親自身的生存-生而為人-已經成為了負擔,“我的存在隻會給人帶來痛苦,對我也是,對你們也是。”而兒子的孝順之心卻遇到老師對弱肉強食的達爾文主義說教-這無疑也是納粹的意識形态,因此也象征着納粹對人民的洗腦與毒害-也無奈扭曲化作冷血的毒藥。頗具悲劇色彩的還有,當大兒子終于找到了工作時父親卻意外地死了,真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

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戲劇性仍在積聚。當孩子向老師說出是自己殺了父親并從大樓中逃出時,戲劇性的高潮似乎已達到頂峰,但随即的段落把我們推向更深的深淵。實際上,孩子的死何不也是早有端倪的呢,最後看似冷不丁的死亡-就像《羅馬,不設防的城市》中兩位主角之死一樣-實則同一系列的鋪墊整體形成了完美結合。

場面調度之妙
影片對待這場悲劇的視角是冷峻的,即便如此-或許也隻有如此,我們才能從中感受到憐憫和人道主義精神。攝像機以帶有流動性和速寫的方式捕捉下真實的影像質感,又以微妙和獨特的視角呈現。以末尾段落男孩如幽魂一般走在頹廢街頭的場景為例,鏡頭不僅長而且是移動的,時而拍面部特寫時而跟拍其動作,但都是平視的角度,觀衆處于和孩子一樣颠簸、茫然且壓抑的情緒狀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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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經過被炸毀的教堂時,其中流出的管風琴樂曲将個體的悲劇渾然升華。他時而嚴肅地止步哭泣,時而又孩子氣地嬉戲,甚至以玩具手槍進行了最具諷刺的戲谑,最後他攀爬到廢墟的頂端,終于一躍而下-葬身戰争的陰霾,與城市的廢墟融為一體。影片最後一個鏡頭依舊頗具回味,和《羅馬,不設防的城市》有着異曲同工之處,但不再有奔走的孩子們和遠處的希望,一切都在頹廢和荒蕪中慢慢凝固和沉寂了。在這個搖升鏡頭中,一位婦人仰身背靠碎石堆,雙臂低垂,酷似聖母瑪麗亞懷抱基督屍體的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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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對兩個極端并置形成的悲劇張力-美好童年在戰争摧殘下的幻滅-怎能不讓人想到《伊萬的童年》呢?我們對孩子的凝視,也是尋找自身-喪失于現實的暴力中的-的天真;我們對他眼中的童真充滿同情和理解,同時也透過其行動猜想着他内心的狠毒和超乎成人的決絕-以及其根源。這種矛盾性吸引着我們深入-他既是孩子又是成人,既是天使也是魔鬼。(這也再次呼應了此前提到的“自殺”和獻祭的必然性)

ps.補充一下,羅西裡尼正是在拍攝本片之前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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