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就聽說過這部電視劇,聽說慈禧是日本人演的、而且演得還格外好。最近突然對曆史感興趣,打開看了兩集竟被迷住,于是看完了這部劇。
它的服化道廣受贊譽。的确,就算是放到今天來看,都是精美和考究的,而且它的真實秒殺現在古裝劇裡“盤子女人坊”的影樓感。拍攝時畫面構圖所呈現的美感,讓人很難不懷疑《延禧攻略》沒有從這部劇中偷師學藝。導演擅長用無聲的鏡頭語言傳遞信息,比如一段無台詞的太監接龍傳菜片段就能窺知慈禧太後奢靡的生活,比如将宮殿房門作為取景框、俯拍慈禧和光緒的角度既有光影的美感,又表達出慈禧和光緒的權力關系。可以想到為什麼那些電視播出時寫下的評論裡都對它的服化道和審美贊不絕口,當年看到肯定有種“橫空出世”之感。
可惜這部劇沒有火起來,我想一是可能這部劇所展現的深深的曆史宿命感會讓人陷入無限的悲涼之中——嚴肅的劇往往曲高和寡、無法獲得更大的市場;二是後來的劇作取長補短、在此基礎上更上一層樓。這部劇更偏正劇,而《甄嬛傳》的戲劇性更強,若幹個小的沖突一步步推動劇情發展,更能抓住廣大觀衆眼球。《甄嬛傳》的服化道是用的《蒼穹之昴》的班子,但是在此基礎上做了一些現代化的改良,更加符合當下的審美;《蒼穹之昴》裡嚴格按照清朝真實的裝扮,比如青筠短短的狗啃劉海、妃子隻塗中間一丢丢的口紅,以現在的審美來看都是不好看的。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蒼穹之昴》的服飾似乎更精緻一些,我尤其注意到領口的龍華,《甄嬛傳》裡的龍華我原來一直以為是挂的一條白紙…
常常感慨為什麼以前能拍出這樣的電視劇呢?為什麼以前演員能演得這麼好呢?就算是同一個演員,如今的他們也再演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他們的靈氣似乎消失了。周一圍當年還不油膩的時候,竟然還有一些清新感;餘少群真的很秀氣,和張國榮一樣,有種雌雄同體的美感;以前我不太能get到殷桃,但是壽安公主這個角色真是太完美了;當年的趙麗穎還沒火,卻蓋不住她的清秀和靈氣;似乎不太重要的青筠這個角色,我覺得也是一個閃閃發光的人物:才學出衆、深明大義,她就像一根細細的鞭子,在梁文秀激進、不夠實際的時候輕輕敲打他、拉住他。田中裕子的長相相較真實的慈禧來說柔和了些,但是架不住她真的演的太好了,尤其是她的日語原聲台詞,她強大的聲壓就算我什麼都聽不懂都莫名覺得壓迫感,可惜她不會說中文,中文配音反而無法表現出她日語原聲的情緒。
就像梁文秀對春兒說的:“在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這麼簡單”,春兒看到的那個對他疼愛有加的慈禧是真的,困居深宮、孤家寡人的慈禧是真的,在前朝清除異己、專權誤國、心狠手辣的慈禧也是真的。有的人說這部劇在洗白慈禧,可人性是複雜的,慈禧也一定有她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最近連續看了《大明宮》和《蒼穹之昴》,讓我更加深刻的感受到曆史的宿命感。曆史是由少數人物推動的,可是何嘗不是宿命的造就?李隆基後期的躺平享樂、慈禧的錯誤決策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曆史的必然。沒有葉赫那拉氏的慈禧,也會有鈕钴祿氏的慈禧、瓜爾佳氏的慈禧;或者,倘若有個思想開明的慈禧、光緒的維新運動能夠順利推進,清朝也許會維持久一點,但是它的滅亡依舊是曆史的必然,變法不過是晚清這個必死之人短暫的回光返照罷了。它會變成維新派想象中的現代國家嗎?不會。慈禧和壽安格格的辯論可以窺知幾千年曆史的局限、祖制的桎梏是如何捆綁守舊派,又如何讓這些既得利益者無法舍棄。思想的革新太難!就如同柴少佐和岡圭之介談到的:“中國之事太過複雜,在西方和日本能行的制度,硬搬到中國未必能行。皇帝那些改革主張,對中國來說是過激了,恐怕難以為繼”、“雖然我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承認,維新派一是手中無實權,二是缺乏群衆基礎,三是過度盲目的樂觀”。
除了慈禧太後,其他曆史人物的塑造也有獨到之處。
小時候去故宮看到珍妃井,那晚回家吓得睡不着覺,從那時到看這部劇之前,我一直以為珍妃不過是一個受寵愛的末代皇妃罷了,和無數深宮裡的可憐女子沒什麼不同。因為這部劇我才了解到,珍妃是一個思想開明的新式人。她長在廣州,接受了西方開放先進的思想,她的家人,伯父、兄長、母親,都是思想開通的人物,家庭的熏陶也極大地塑造了她的性格。在其他人都認為拍照會攝人魂魄時,她卻早就成為了攝影愛好者(可惜她曾留下的這麼多照片都被銷毀了);她因在宮中拍照受到皇後斥責,皇後說“你拍這麼多照片,流傳出去别人都看到你長什麼樣了”,珍妃不以為意;她喜歡穿男士西裝,還扮成男子模樣陪光緒讀書…
看到那個與慈禧争辯的珍妃,不禁讓我想到我自己,我也像她一樣理想主義,想去争個道理、争個真相,可殊不知沒有所謂的道理和公平,隻有當權者、勝利者。有人會罵珍妃活該、作死,就像那些社會人會嘲笑我們“學生思維”“幼稚”一樣。這世界上本沒有什麼對錯,隻是珍妃不适合這裡,就像我也不适合這裡一樣。紫禁城的壓抑、禁锢,本來就是和有反抗精神、自由開放的珍妃不符的,她的錯就是生在官宦之家卻偏偏接受了新思想,她的錯就是本該去做個革命青年卻偏偏進了宮。張檬的飾演活脫脫展現了這個可愛靈動的珍妃,展現了一朵本來鮮活的花朵卻因為長錯了土壤而被摧殘到枯萎。她為何想不開要整容呢,她本來就很好看了啊。
張博飾演的光緒皇帝和其他影視作品中也很不相同。不論是曆史還是影視作品,光緒的形象似乎都是非常單一的——傀儡皇帝。以前我隻知慈禧垂簾聽政、是實際掌權者,光緒皇帝是個存在感并不太強的角色(曆史課本上光緒的側臉照,是個長相柔美的帥哥,也加深了我對他柔弱無權的刻闆印象),他推行的百日維新也隻是一個短暫的片段;影視作品裡中的光緒大多是憂郁的,被慈禧壓迫得沒什麼表情。張博的光緒,讓人看到了他陽光的一面、複雜的一面。他有一腔抱負一身氣節,卻沒有殺伐果斷的膽量;維新派幾次進谏、梁文秀包圍頤和園,都以光緒不忍對慈禧下手而失敗告終。重情重義這個特質在政治家身上就會被描述成優柔寡斷,這讓光緒注定無法成為一個成功的統治者。
以前的影視劇對慈禧和光緒的關系刻畫比較簡單——一個掌握實權的統治者和一個被控制的“吉祥物”,這部劇裡難得地刻畫了他們或許不多、但我認為一定存在過的親情——有資料記錄慈禧對光緒視如己出、悉心扶養。在光緒預感危險降臨之前,他拿起小時慈禧為他放過的風筝,不知那時那刻的光緒心中是何等的凄涼;無數次他不敢忤逆慈禧的意願、隻能忍氣吞聲,心中縱然萬千想法但是表面上也隻能說出慈禧希望的那個答案,并叫她一聲“親爸爸!”他對慈禧又恨又怕又依賴,親情與政治相互交織的關系,一個複雜又掙紮的青年皇帝,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物,而不僅僅隻是一個被壓迫的傀儡。
最讓我震撼的最後在日本使館庇護時梁文秀做的那個夢。他又夢到了科舉時那個給他文章的老年梁文秀:
「夢中的老梁文秀:其實你的心裡早已明白,你心中的新世界沒有皇上,沒有朝代。
梁文秀:沒有皇上,沒有朝代,那江山怎麼辦?百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夢中的老梁文秀:你怎麼辦?哈哈哈哈,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醒來後的梁文秀問玲兒:你說沒有了大清、沒有了皇上會怎麼樣?
玲兒:我不知道啊,在來京城之前,大清啊、變法啊,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哥哥、還有娘。
梁文秀:對啊,沒有大清,沒有皇上,百姓的生活并不會怎麼樣。
玲兒:原來你說你希望是為了天下百姓而活,怎麼現在看起來,你是為了皇上而活着呢?」
多年前,夢裡的這個人讓他成了狀元,鋪就了這條通過科舉報國救民的路——這是年輕時的梁文秀所認為的唯一可行的實現抱負的方式;如今,夢裡的人徹底點醒了他。這個設定很有意思,通過一個不是現實世界的人體現梁文秀的思想的徹底革新、舊思想根基的徹底坍塌。醒來後的梁文秀剪了辮子、換上西裝,不願意出逃的他最終踏上了去往日本的船。他原以為要依托皇帝才能變革,原來可以不用皇帝、不用大清,一旦跳出他們的遊戲,這一切都可以不用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