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電影裡,大部分時間,人和女巫都在幹同一種事情…..為了生存和欲望,打獵,嗜血,吃人,繁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女主出生之後就在被生母“保(囚)護(禁)”在山洞裡,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原始狀态”下存活了十六年。在這十六年間,她被她第一個大他者—她的生母—凝視着。她一開始就有屬于自己的“主體性”,以至于她會反抗生母,她會嘗試逃離山洞。山洞與生母的束縛與規訓是簡單的。外部世界,與之後的他者們,則是一些些更加多彩而豐富,更加深邃龐大的山洞。當然,她不可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從這個“新手村”逃離,她被瑪麗亞這個大大大他者“解救(新的囚禁)”,瑪麗亞吃掉了她的生母。
随之而來的女巫的轉化的過程是則是她被強制與“正常”分離的過程,強制地把她變成了一種“局外人”。之後,女主主要地被兩種他者規戒着,她所扮演的人所在的社會與瑪麗亞。這種“局外人”帶來了一種,比普通人類,更加純粹的“異化(Entfredung)”。女巫可以轉變成男孩,女孩,男人,女人,擁有他們的感受而又不擁有他們的感受,擁有自己的遭遇而不擁有自己的遭遇。這種模糊的界限,這種交雜的體驗,讓女巫用沒有任何“歸屬感”的局外人體驗了形形色色的“異化”過程。
大部分情況下,女主與她所扮演的角色,她所扮演的角色和她所遭遇的角色之間達成了更加赤裸的“物與物”的關系。她依靠這些角色創造和經曆的所有事物,都成了她外在的存在,卻又給予她内在的感受。譬如,她作為被家暴的妻子體驗婚姻,她能完全體驗到那種壓迫,但又能輕易地,毫無負擔地跳出。值得一提的是,她的這次抽離,或者說“反抗”,依舊是偶然的,被動的,并不是她主動地殺死了家暴男,而是一個失誤。
之後,她的第一次性體驗,她以自己的身體體驗到“作為欲望容器”的感受,這種感受是更加赤裸的。她以“局外人”的意識,因為她并沒有在那個社會理解過“性”,感受到自己“被物化”的肉體,這讓她感受到惡心。無比的惡心,索性手指一伸,殺掉了男人。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反抗,這也喻示着她逐步“覺醒”的過程。
接着她又變成男人,以鏡像體驗,更加全面而尖銳地感受那個世界的惡心。男人的肉體依舊能被物化,她的意識在男人的肉體裡體驗着被寡婦當成“欲望填充”。她用家暴女與男人兩種方式,體驗着父權社會,也定義着自己女性的存在。
對待這一段體驗,她的反抗方式是變成女孩。這是一種更加主動的反抗,她選擇去陪伴着,去愛着另一個“局外人”—那個被罵“娘炮”的男孩—成長,并且一起創造屬于二人的愛,最終生下女兒。我個人認為,這也是一種飽含着女性主義色彩的反抗。但她與這些事物,與這些人的關系又處于一種擁有而不擁有,exist而又不exist之間。尤其是她的女兒,一個有獨立意識,并且與她不同,是人類,對她抱有潛在敵意的人類。更何況,她的女兒出生後就時時刻刻處于被瑪麗亞消滅的處境之下。她的愛情與女兒被瑪麗亞證明,依舊不完全屬于她。瑪麗亞能随時随刻奪走。于此同時,即使沒有瑪麗亞,這兩個女主主動創造的事物,也不被女主獨立的掌控着—婚姻被家長們左右着,行房被女孩的母親叮囑,愛人死後村民的閑言碎語,剛出生的女兒被視為邪惡的。
她的主體性在這種扮演别人的過程中更加顯現。這也得益于這一幕幕若即若離的體驗。她與瑪麗亞生活時是懵懂的,原始的。而瑪麗亞教授她的東西,唯一對她有作用的——隻有把碎肉塞進胸膛可以變身。從學會變身之後,電影中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在以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形式存在。結合上述“物與物”的關系,這種存在形式是矛盾的。這種矛盾的最高形式體現在她與長大後的男孩相愛之後,她會冒險地顯露原型來體驗愛情。她的這些體驗,猶如布萊希特創造的戲劇與觀衆。她從一個角色轉換成下一個角色之間,這些角色與她本身的距離感在不斷拉大而不是縮小。女主一開始體驗被家暴的妻子時打不還手默默忍受,甚至傳授别的女人忍耐的道理。随着女主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在不斷深入與擴大。她一開始可能隻是對自己體驗到的人生移情,在最屬于自己的意識感到惡心時被動反抗。而到最後,“自己的”丈夫死去,孩子被瑪麗亞傷害,她最終發現,她之前隻是在扮演别人的人生。她無法披着别人的人皮融入不屬于她的社會,而她也完全認識到了那個世界的惡心。這種覺醒的主體性最終高于女巫與人的隔閡,更大程度地讓她成為她自己,最終放棄融入他者規定的既有事物的念頭。
她在這些角色的流轉之間,體驗到了非同一般的異化。這種加倍的異化讓她最終理解了“現實”,猶如薩特書裡的惡心,隻有經曆過如此那般,那般如此,才能最終發現自己的主體性,最後反抗異化。影片裡不斷出現的And yet,延展着女主,甚至所有人的可能性。它是對“約定俗成”,“祖宗之法”這些個形而上觀念最簡單而有力的敲擊。這個故事本身,即是一個如白紙般的女主不斷體驗建構的旅途。
旅途之後,她發現她自己對世界的理解是不同于瑪麗亞的。大他者根本就不存在。瑪麗亞破壞她美好的“婚後”生活,實際上是想把自己對現實的理解,原封不動地強加于她。瑪麗亞對世界産生極度失望以至于要用女巫唾液轉化自己,開始不斷殺戮與複仇。而且,瑪麗亞在轉化自己之後,至少在電影裡,多數時候以動物而不是人的形态出現。這似乎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她的潛意識裡對人的厭惡。從一開始起,女主的生母提議讓女孩長大陪她,瑪麗亞接受這個提議就可以看出,瑪麗亞是害怕孤單的,她希望有一個同類來化解她的孤單。但這種渴望是偏執的,她以一種大大大他者的姿态,希望女主産生出和她一摸一樣的憤怒與失望。但女主并不是她。女主一直都用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形式探索世界并且形成專屬于自己的認知。
這一次,女主選擇了更加主動的反抗。這種反抗比她初次反抗生母更加有力,比她反抗家暴男更加具有自我意識——她親手殺死了瑪麗亞,她以瑪麗亞認為“輕而易舉”的姿态給女兒喂下女巫唾液。這是一種“最終覺醒”的體現,這也證明了就算是瑪麗亞這種大他者,也不是完滿的。至于那些住在村子裡的“正常”人,他們與瑪麗亞那種形單影隻,被“正常”排斥的狀态并沒有什麼區别,幹着差不多一樣的事。而且……是這些人制造出了瑪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