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貼滿清涼漫畫,背景音是讓人老臉一紅的不可描述。
不愧是成人漫畫公司。
面試官問:做過嗎?
對面輪椅上,23歲的漫畫家夢馬,是個先天腦癱患者。她為難地遲疑:
做過什麼?
沒有……從來沒有……
面試官沒覺得唐突,很肯定地笑:
性,不能隻靠想象。等你破了處再多帶些作品來找我吧……
夢馬驚訝得眼睛瞪得像銅鈴。
為了畫出場景的真實感,夢馬的“春夢”開啟了——
37秒
37 Seconds
第一步,趁着老媽不在家偷看小黃片。
一幀幀研究,臨摹。
第二步,網絡相親。
有舔着棒棒糖、10年沒出門的宅男,殺馬特隻想拍照的野模。
好不容易來一個誇人可愛,覺得和殘疾人相處舒适的暖男……
電影票都買好了——
被。放。飛。機。
隻好走向第三步,買春。
朦胧暧昧的霓虹下,牛郎款式眼花缭亂。
咳咳,暫停一下。
開片抛“殘疾人和性”,是為了博眼球?
是,它好像在刻意展示這種普世眼中的:
“怪異”。
夢馬的身體和别人不一樣。
長年坐輪椅,雙手總是自發蜷縮。
這讓她自理能力受限:
脫衣服隻能拽着一個角緩慢地扯;
洗臉隻能吃力地胡亂抹;
沒有輪椅,隻能雙手為腳,拖着腿爬行。
夢馬的生活和别人不一樣。
受限的自理能力似乎讓她成為身邊人的附屬品。
合夥人彩香。
前面說了,夢馬是個漫畫家。
但漫畫天賦沒能讓她獨當一面。
她的漫畫很受歡迎,卻借了漂亮彩香的殼。
而彩香呢?冒用夢馬的作品竟然成了10萬的粉絲網紅,越來越不把夢馬放在眼裡。
辦漫畫簽售會故意支開夢馬,睜眼說瞎話地炫耀着:
作品都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工作室沒有助理,就我一個人。
甚至在夢馬沒介意,買花準備去祝賀彩香——
(本該屬于自己)的簽售會時,被人群遠遠擋住。
連打招呼的手也被彩香厭惡的眼神狠狠劃傷:
花還開着,手凋謝了。
眼看自己的結晶被冒名頂替,自己被當面無視,她開始用自己的名義投稿,卻換來——
彩香意味深長地警告:
投稿漫畫社的懷疑和惋惜:
你畫得很棒。
不過和彩香的風格太像了……
你不該抄襲别人的風格,要有自己的風格。
夢馬被藏在彩香的光後,活成了她名利的影子。
另一個身邊人,媽媽。
乍一看,媽媽總是事無巨細地照顧着她。
看什麼書,吃什麼東西,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其實她控制着彩香的一切。
甚至用“今天能不能穿裙子”作交換條件強行監護她出行。
就說個細節,海報的場景:大夏天洗澡。
媽媽把她從輪椅上抱到浴室地闆,一件一件脫光她身上的衣服。
甚至連脫内褲,夢馬都要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任由媽媽扒拉。
當裸露身體都由不得自己時——
她沒有隐私。
媽媽氣喘籲籲地把她抱進浴缸裡。
23歲的夢馬被包裹在媽媽懷裡,像個弱小的小孩。
夢馬作為一個殘疾人,是合夥人的謀利工具,是媽媽精心照顧的“小孩”……
好像,不能自理的生活讓她的人生也不能自己了。
每天像待監獄。
早上,媽媽目送她上公車,晚上,從合夥人公司回家。
兩點一線,從不偏差。
一有行蹤不明,彩香和媽媽就馬上熟絡地通電話。
像兩個合拍的監工。
連自己生活都搞不定的殘疾人居然還想着那檔子事?
讓人覺得夢馬更怪異了。
花錢請來的男妓。
瞄到輪椅後想多收點錢。
還躲進房間角落,一邊掃性揉眼,一邊抱怨皮條客:
老兄!這種情況你該提早告訴我!
坐回床上,卻處處透着職業的冰冷。
稱贊乍一聽在說人,實際隻誇東西:
好可愛,我喜歡你頭上的花;
你的裙子好可愛,有很多圖案。
熟練地脫衣,拿出時鐘掐秒算:60分鐘。
當夢馬在床上失禁,他立刻躲進廁所擦試:
你尿在自己身上了!
我不太喜歡這種事,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不過……我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讓它硬起來……
你現在可以付錢嗎?說好兩萬(日元),現在一萬八就可以了。
逃跑了。
嫌棄,呼之欲出。
留夢馬一個人頹然地坐在賓館浴室淋身體。
而媽媽更甚。
夢馬研究性的事很快被發現。
她驚恐地看着性感内褲,成人雜志、玩具,雙手發抖。
她覺得——
髒極了。
一向乖巧的小孩怎麼會一夜之間變成怪物呢?
很快,媽媽惱羞成怒,控制欲飙升。
她沒收了夢馬的手機,甚至反鎖家門。
有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很有意思。
媽媽看似隻是全職主婦,但從電話、快遞看出,她在家以制作手工木偶而生。
當夢馬百無聊賴地讓在家裡地席上,鏡頭俯拍。
她像不像媽媽手裡的木偶——
任人擺布。
還是那張海報。
在媽媽看來,夢馬應該像小孩一樣純潔,性這種成人“髒東西”應該被隔離在外。
媽媽越專制,就說明在她眼裡,接觸性的夢馬越無藥可救——
簡直怪異至極!
而怪異?
轉換到男妓和媽媽身上,就是他們異樣的眼光——
無聲灼傷了夢馬。
她的“春夢”被砸個稀巴爛,就說一場吵架戲。
媽媽還是不放心夢馬穿裙子,訓斥:
外面變态那麼多。
突然,平常說話細聲細語,性格溫吞夢馬大叫:
真的很荒謬,根本就沒人對我有興趣!
誅心了,“荒謬”在哪裡?
兩層意思:
媽媽過度誇大了夢馬的吸引力,
而夢馬過分貶低了自己的性魅力。
兩種完全相反的視角交織在一起,引爆先前所有靜如死水的“假平衡”:
殘疾人的人生就該這樣嗎——
被漠視、被厭惡、被過度保護?
永遠被别人覺得怪異?
脫缰的野馬出逃了。
她認識了兩個人,打破了她原本生活中的困局。
放蕩不羁的阿舞小姐:
一出場,她就風騷地坐在殘疾男人的輪椅上,撒嬌咬耳朵:
那你向我保證,你不會對不起我?
男人被治得服服帖帖,羞澀地笑:
絕不對!
原來,她的工作是專門針對殘疾人的性服務。
所以殘疾人的性需求?見怪不怪:
一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但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她教會夢馬:
人的性與愛,和殘疾無關。
她帶夢馬去挑成人玩具,買漂亮衣服,化妝。
甚至有意撮合她和健全人護工小俊——
離家出走的夢馬沒地去,小俊提議:
要不今晚去我家,再想辦法?
夢馬還在猶豫,阿舞搶先答應下來:
你和小俊一起,我就放心了!
夢馬鼓起勇氣表達:
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和一個人在一起……但我現在很懷疑自己。
阿舞異常肯定地告訴她:
不管是否殘疾,這事由你自己決定。
在她看來,夢馬和普通小女孩無異。
再說另一個人,對,上面提到的:
護工小俊。
照顧殘疾人,是他的日常。
電梯故障,崎岖山路,夢馬都需要他抱着走。
他本該最擅長安排好所有事項,卻顯得有些“冷漠”。
夢馬寄住他家,一起床他正準備出門:
想吃什麼自己拿,鑰匙在那裡。
幫忙穿衣服?準備好早餐?說好的無微不至地照顧呢?
沒有。
但,也讓夢馬第一次感受到:
自主。
一個細節。他買了一大堆菜回來,詢問夢馬:
我們今晚吃拉面好嗎?
對比媽媽。
一邊念選好的書記選段,一邊給夢馬安排好牛排餐,連進嘴的尺寸都被切得明明白白。
總是怯怯的夢馬開始變得“外向”。
主動分享天馬行空的想法:
看,那棟房子像不像一張臉,燈是眼睛,門是嘴巴……
敞開來玩耍,喝酒、大笑。
性,隻是一個狹窄的切口。
牽出來的,是殘疾人的一大片情緒。
慧姐說過和殘疾人性交的不同:
他們會比較粗魯。
不是因為殘疾,是因為——
憤怒。
就像夢馬,本該以夢為馬,卻長年累月地像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是身體嗎?
還真不是。
她困于别人的眼光裡。
發現沒,看似最古怪的一群人:
“唐突”的面試官、“風騷”的阿舞和“冷漠”的護工,卻給了夢馬最大的幫助。
後來夢馬還專門登門和面試官道謝:
因為你我才有了那麼多經曆。
他們為什麼一開始給人負面的觀感?
因為潛意識裡覺得他們——
不應該。
不應該詢問殘疾人的是不是破處,不應該慫恿殘疾人去接觸性,不應該給殘疾人太多選擇,幫他們做好選擇就行了……
因為對待殘疾通常态度是什麼?
憐憫、好奇、厭惡,害怕,還可能過度關心。
但這真的是夢馬們要的嗎?
不,他們隻要一視同仁的眼光。
還說回性。
食色性也,都是本能。
隻管吃飯,禁止性。本身就是一種區别對待。
他們不要這種區别對待,所有憤怒。
雙腿癱瘓的作家史鐵生,他二十多年的老友章德甯曾說:
之前,不止一個身體健康的女性喜歡史鐵生,他有過情感掙紮,但最終還是拒絕了。
因為他拒絕同情,厭惡憐憫。
直到他遇見妻子陳希米的理解:
即使他(她)高位截癱,你也可能對他(她)有對一個健康的男人或女人一樣的欲望,反過來,高位截癱者,對男人或女人也一樣有性欲,有親吻和撫摸的欲望,有性交的欲望……
“漸凍症”患者,影評人羅罔極22歲時寫過一篇”征友“文:
一個心智健全的少年,怎麼可能不對世界充滿好奇,要去尋求自由與充實?一個生理正常的男子,怎可能不渴望異性,要去尋求愛情的撫慰?
……雖然我體型古怪,但我的所想所需與常人并無太大區别,我想找到一位靈魂深處有碰撞和共鳴的姑娘。
透過性這個切口,他們真正想表達的那是:
平等。
隻是一種平等的眼光。
就像《37秒》這個不知所雲的片名。
夢馬在朋友幫助下,找到了健康的雙胞胎姐姐。
姐姐在泰國教書,皮膚被曬得黝黑,眼睛明亮,行動自如。
深夜,夢馬眼含淚光和小俊講話,卻像在自言自語:
我當初就因為晚出來37秒,大腦缺氧導緻腦癱,所以殘疾了。
哪怕早一秒,我可能都不會這樣。
也是,短暫的37秒,隻是讓夢馬換了一種方式生活,但她的生命又與我們有什麼不同呢?
很快,她又說:
很高興承受的人是我。
什麼意思?
前半段,夢馬看似一直是一個需要被幫助的附屬品。
但其實,她從出生就一直在幫姐姐承受生命之重。
非但不是附屬品,她還是幫助姐姐的承擔者。
37秒,讓夢馬殘疾。
它區别了生命的形式,卻沒有區别生命的本質。
夢馬們依然值得被平等對待,夢馬們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世界。
跨過37秒,夢馬打碎自己重組,也打碎了别人的眼光。
夢馬辭職,彩香憤怒卻無可奈何;
一向以成人姿态示人的媽媽承認她的成長,換她躲進夢馬懷裡……
但。
這始終是這部電影理想化的一面。
現實世界裡,殘疾人即使拼盡全力重組自己,也很難擺脫别人異樣的眼光。
殘疾可怕嗎?
殘疾的身體不可怕。
殘疾的人心。
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