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移魂都市》的文章裡,我寫到90年代末連續出現了多部「懷疑我們所處世界的真實性」的電影,包括《黑客帝國》《移魂都市》《楚門的世界》《異次元駭客》等等。
在那篇文章中,我未能得出這個時間段出現大量類似主題電影的原因,但後來被一個評論所啟發——1995年上映的《攻殼機動隊》可能對當時的科幻電影産生了巨大影響。
直接原因或許正是如此。據說《黑客帝國》的導演沃卓斯基兄弟為了求得預算,直接給制片人喬爾·希爾弗播放了《攻殼機動隊》裡的鏡頭,并表示「我們要把這個拍成真人」。對鏡頭加以比對後也很容易發現兩者之前有許多相似之處,當然,《黑客帝國》也開創了大量先河,是我最喜歡的科幻電影之一,此處就不展開了。


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找到更多後世影視作品對《攻殼機動隊》的模仿,美劇《西部世界》裡的HOST機器人制作過程幾乎與《攻殼機動隊》一緻,緻敬/模仿,不管是那個說法,總之《攻殼機動隊》這部1995年的科幻動畫,顯然留下了非常多的影響力。
本文思考的是,為什麼這部動畫電影能夠俘獲彼時科幻界的目光?
《攻殼機動隊》的譯名并不優秀。英文Ghost in the Shell 意思更接近于「殼中的心靈」,這個名字相當重要,也基本是前兩部電影的主題。
笛卡爾有著名的「二元論」,認為根本的真實存在有二:一為思維性的實體,一為具有物質性的實體,即通常所謂的「精神與物質」之二分。他從懷疑出發,發現例如上帝是否存在等各種疑問都不一定有确定的回答,但唯一确定的是他的懷疑本身是存在的——這也就是所謂的「我思故我在」。


身體、心靈可以分離存在,顯然,對科幻影視作品而言,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是相當方便的學說,很适合用來做各種延伸。《異次元駭客》中甚至直接将笛卡爾「我思故我在」原句打在銀幕上,用以提示觀衆該片的主題。
當影視作品将心靈或者意識單獨列出,就使得客觀世界不可避免地有虛拟的可能。這一點來說,同時期《黑客帝國》《異次元駭客》等西方好萊塢作品普遍是向外的,也就是笛卡爾懷疑論對世界存在的懷疑;而《攻殼機動隊》則更多是向内的——對所謂物質存在之外的精神存在的懷疑,也就是對靈魂本質的懷疑。
在《移魂都市》文中,我提到那部電影抛出的一個問題——“定義我們靈魂的,是記憶嗎?”那裡我提到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綜合」的解答方式。社會關系,即是「身份」,你是某人的父親、某人的兒子、某人的同事,這些社會關系構成了你作為社會意義上的「人」的本質。
但在科幻作品中,記憶可以脫離肉體存在并轉移,《攻殼機動隊》中的義體人少佐全身都是改造過的,随時可以替換,僅有這份意識屬于自己,那麼很容易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将你的記憶複制一份,是否就有了兩個「你」?
如果不是,那麼「記憶」顯然不是心靈的全部。

少佐在全身義體化後一度陷入了迷茫。靈與肉、魂與殼,如果說他們共同構成了「我」,當“殼”可以随意替換時,「我」是否也産生了變化呢?就好像著名的「忒修斯之船」悖論——如果一艘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因此,《攻殼機動隊》用于區分人類與機器的Ghost,不論你理解為心靈、意識或者靈魂,都變成了一個暧昧的存在,當人工智能傀儡師宣稱自己擁有Ghost時也無可辯駁——如果你我的意識可以轉換為信息以數據形式儲存在網絡上,那麼,這種數據與AI數據之間,又有多大區别?
這是自《攻殼機動隊》Ghost定義之中延伸出的人機之辨。
上面的内容看似複雜,實則并不能提煉出這部動畫電影的多少主題精髓。考慮到這是一部1995年的作品,在當時所帶來的思維風暴顯然不可估量。
不僅内核深刻,《攻殼機動隊》在形式上也同樣令人驚豔。這個賽博朋克世界的塑造非常具有美學底蘊,東方風格的各式招牌、混亂的街市、人體改造過的人類、被篡改的記憶,種種設定精彩紛呈,劇情節奏也異常緊密。但在中間部分,又使用了一段無意義鏡頭來呈現日本的「演歌」作為背景音樂,詭異之中又充滿了未知的未來感。
當然,從這些設定之中,也能看到《銀翼殺手》等西方科幻的影子。
顯然,那是一個科幻的黃金時期。雖然人類社會充滿了各種對未知的恐懼,但在電影藝術領域,這些令人迷茫的思想和科技恐懼被具象化為一部部精彩絕倫的電影作品,随着時間流逝,他們的閃光之處反而更加迷人了。
(魔鬼影評系頭條簽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