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片由四种主要空间构成:办公大楼、商品博览会、公寓、餐馆。开头和结尾还有两处次要空间,机场候机大楼和街道。

办公大楼

Hulot先生来到一栋大楼办事,冗杂的办事手续、滑稽的层级制度、僵硬的官僚主义像无底洞一样消耗着他的耐心,这些无疑都指向卡夫卡式困境。而一个俯瞰办公单元的镜头则让人联想起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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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得已,Hulot先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玻璃迷宫中乱窜。为了寻找Giffard先生,他甚至追着玻璃门上的倒影来到了隔壁一栋大楼。全片也多次使用玻璃倒影制造出不少啼笑皆非的巧合、误会。

玻璃的大面积使用正是现代主义建筑的标志之一,而由倒影和叠影所创造出的一系列复杂的空间关系——位置的不确定、此处与彼处的混淆、内部与外部的贯通——揭示出一种更为广泛的存在主义精神危机,或是精神分裂症的预兆。在玻璃幕墙之间自由穿行的人们犹如一个个幽灵般的幻影,时刻准备被自己或他人惊吓,这是一种即在此间又在彼间、既非生也非死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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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博览会:揭开全球化的假象

本雅明曾写到:“世界博览会是商品拜物教的朝圣之地。”

博览会的现代性就在于,这样一种对商品进行收集、筛选、分类的机制必然建立在一个完整而成熟的资本主义全球化大生产、大流通的工业体系之上。在参观博览会的过程中,个体也沉迷于对自身“世界居民”身份的幻想。

在这一段落中,参观者观赏了一系列带有表演性质的推销展示,特制商品在这些销售员手中成为了魔术道具,这样一种表演仪式旨在将商品捧上拜物教的神坛。“美人眼镜”“带灯泡的拖把”都在提示着观众,消费主义的实质不在于满足需求,而在于创造需求。而这种永不满足的需求又是通过景观被创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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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生产无声自动门的德国人老板错将Hulot先生认成了一位偷看机密文件的男士,而那名男士的一举一动都符合本雅明对闲逛者的定义,他只看不买,陶醉于对商品的移情。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任何商品),任何人也都可以成为他。

在美国游客Barbara看着订票处的海报时,观众绝望地发现自前现代构建起来的民族神话、国土寓言早已沦为一系列浅薄而表面化的符号。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就来自于这样一种想要抹平一切时空差异的欲望,其结果/代价就是绝对同质化的生活方式。绝对同一的旅游体验,没有出口的商品迷宫。

在几个开门的镜头中,玻璃门反射而成的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像海市蜃楼一般悬浮在空中,它们是一系列被架空的符号的幽灵。它们正是零度纪念碑,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只有当被反射在另一种文化之眼中、被投射到另一种材质的媒介上之时意义才开始产生。

公寓

这一段落使用了一种带有布莱希特式间离效果的镜头拍摄四个家庭。

Hulot先生曾经的战友用一种表演性质的手法向他展示现代化家具,正如销售员演示美人眼镜、带灯泡的拖把一样。我想起戈达尔在《狂人皮埃罗》的开头所描绘的那种极其乏味的中产阶级生活,人与人的对话中只剩下一些浮夸的广告词。

家家户户都看起了电视。电视节目这一时刻滚动着的巨流似乎创造出了一种同时性和群体性,但在这里,镜头强调的却是电视媒介如何加剧着个体之间的割裂。

一堵墙分隔开了一家的男主人与另一家的女主人,两人的视线交汇于一处,但并没有在凝视着对方,电视荧幕似乎将一切欲望的交汇、情感的沟通统统阻断。电视机是一块不透明的荧幕、一个盒子、一个剧场,但它在奇迹般地呈现出一片遥远新大陆的同时,也像一面镜子将窥探的视线反射回观者自身。一个小房间、一块发光的荧幕,就足以搭建起柏拉图的洞穴,在这里人人都沉迷于自身的倒影。

街道:无序中的有序

都市自身已经成为一个大型游乐场,分子与分子的碰撞带来一系列奇妙的连锁反应。行走时四肢的摆动、视线频繁而紧张的移动、人群所带来的热气都会带来视觉上的眩晕,而这种眩晕正是快乐的源泉。

气球、纸帽、自行车、小轿车、雨伞……只要你身处都市之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一次见到相同的元素,所谓的新事件只不过是这些有限元素的乱序排列而已。

正如布朗基在《星体永恒论》中的论述:

我们的翻版在时空中是无限之多。在地球这个竞技场上,时时处处都是同样的戏剧、同样的背景、同样狭小的舞台——喧嚣的人类沉醉于自身的辉煌宏伟,相信自己就是宇宙,生活在自己的监狱里却自以为生活在某个无限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