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无物永驻

“酷暑连连的2010年剩下的一个星期天,我离开东京涩谷的NHK电视台放映中心,来到轨交车站前自由穿行十字路旁的咖啡馆,从二楼独自眺望着过往行人。身穿花哨衬衫的年轻情侣正边走边笑地谈论这什么,一位母亲紧紧抓着孩子的手过马路……

原来,人,是可以与别人有关联的……”

...

这是《无缘社会》序言中的一段导语。

2010年,日本放送协会(NHK)电视台曾播出一档名为《无缘社会:32000人无缘死的冲击》的纪录片。该片自放映后一度引发热议,很多日本人感叹“无缘死”很可能是自己未来的结局,称自己为“无缘死预备队”。“无缘社会”一词也因此逐渐走入大众的视野。

据NHK调查发现,在自杀率高居世界第二的日本,每年约有3万2千人走上“无缘死”的道路。他们之中,有20年间从未在公司迟到请假,却转眼间便因失业而沦为街头流浪汉的企业员工;有独自一个人旅行的旅者;有一生未婚的女性;有缺乏儿女陪伴的空巢老人;有只热衷于网络交友的年轻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和他们联系,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去,也没有人会知道。即使被发现,也没有人认领他们的尸体,甚至无法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他们的人生最终定格为寥寥几字的遗骨认领布告,湮没于无人问津的茫茫人海。

他们,被称作“无缘死者”。

...

在《无缘社会》一片中,NHK通过追踪部分“无缘死亡者”的人生轨迹,将那些曾行走于社会边缘的人们的悲惨境遇重现于世人面前。同时,将镜头聚焦于城镇化背景下“现代人的孤独老死”这一社会痛点,引起大众对当今社会形态的警醒与反思。

...

真田尚子,38岁,独身。

大学毕业的她曾是一家知名企业的正式员工,却因公司经营不善,最终倒闭。失业后的她,为了生计,只能先找份在商场销售童装的短期合同的工作才勉以度日。

“对我来说,无缘社会的缘便是职业缘吧,我没有这种缘,真是想抓也抓不住,深切地感到好寂寞。想到老了之后一个人怎么办,觉得实在是很残酷。”

...

中村政志,49岁,独身。

伴随着父亲去世,年近半百的中村一时也成为了没有亲缘的“无缘者”。六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居住在公寓里,也未能养猫狗为伴。

他坦言:“独居生活我也是第一次体验,这六年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接触。原来独居是这么孤独的一件事,第一次体会到没有倾诉对象时的感觉是那么的痛苦。”

“冒然来信,敬请原谅。当这封信寄到时我也许已经‘孤独死’或‘事故死’了。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无缘社会中的一员。像我这样30多岁的人,等来的不过是如此一番结局。”

在NHK收到的14000个声音中,出现了这样一封遗书。

...


他叫吉泽雅之,39岁。

籍贯为新泻县的他,当初独自一人来到东京打拼,至今已二十余载。他曾就职于一家机械厂。但好景不长,不久后便因泡沫经济破裂而失业。这些年来,一直辗转于各种短期派遣工作以维持生计。

在吉泽的相册里,唯一保存下来的是一周岁时的庆生照。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分开了,唯一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也早已离世。人已至中年,却无牵无挂。

“我是个不被需要的人吧,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毫无用处,都已经这样了,也只有了结自己才算是解脱吧。”

...

吉泽曾长期陷于独处的痛苦之中,一度想要自我了断。更令其感到无望的是,在其居住的公寓里,前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孤独死”事件。一位50岁的单身女性在公寓里静默地死去,去世后十天才被人发现。吉泽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像她一样,以一个不明死者的身份悄无声息地离去,葬身于孤独的苦海之中。因此,他下定决心,向NHK寄出这封早已准备好的遗书。

...

“我死后,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在东京,请向生养我的故乡,在新泻的海里,撒下我的骨灰。回到儿时生长的新泻海里,这是我的遗愿。”

在与NHK访谈后的两个月,吉泽决定尝试去改变目前孤独的生活。他开始志愿去打扫社区周围的环境,努力去构建地缘上的联系。虽然起初一度没有人关注,但吉泽默默的付出引起了周边孩子们的注意。下课放学后的小学生,在路过吉泽身边的时候,总会向这位勤劳的叔叔道一声:“辛苦了,下午好!”孩子们的话语无疑令吉泽感到欢欣与振奋。为了赢得孩子们的欢心,吉泽决定将其长期饲养的独角仙的幼虫送往附近的学校,供小朋友们在生物课上观察学习。吉泽带来的独角仙幼虫给孩子们的课堂增添了许多乐趣,因此,小朋友们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位善良的吉泽叔叔的谢意。

...

“读了这些信,由衷的感觉到原来自己并不仅仅是一个人”,吉泽在看完这些感谢信后如是说。

...

随着城市化的高速发展,日本传统的“三世同堂”大家庭逐渐瓦解,高龄少子化、不婚等对家庭形态造成进一步的冲击,催生出一大批独居群体。无数和吉泽一样的普通人,年轻时外出打工,自此便踏上背井离乡的道路,与故乡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渐渐成为了“回不去故乡的人”。

在传统血缘关系逐渐弱化的同时,洪水般的高龄化趋势,经济危机冲击下恶化的雇佣制度,迫使他们为了生活不得不疲于奔命。他们开始厌倦交流,疏离了家庭和社会人际交往,长久的孤独竟令他们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们因缺乏或丧失现代社会中“血缘”“地缘”“社缘”,逐渐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无缘者”。

由此,也埋藏下了“无缘死”的种子。

如今,“无缘社会”正在加速扩展,因失去关联而遭受孤立的人正在不断增多。在独居生活已成常态的当今时代,如何重新构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通过社会关系来加强家庭、职业、地域间的连接纽带,从“无缘社会”一步步地走向“结缘社会”?被逼向死亡边缘的人们,又如何才能摆脱颓丧的生活,重拾对未来的信心与期望?为了找寻到问题的答案,NHK最后选择来到这里。

2010年9月,炎夏已过,秋日伊始。白浜海岸的游客已日渐稀少,三段崖兀自回响着波。和歌山县是日本自杀事故的高发区,每年都有相当多的人选择在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为了降低该地区自杀事件的发生频率,当地的NPO组织,联合警察和自治体,每天都会进行防止自杀的巡视工作。

...


藤薮庸一,是NPO白浜地区救护队的一位代表。

“帮助被救助者重新融入社会,帮他们找回联系,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这是我所想传达的。”

在自杀过程中获救的人,都会被暂时安置在小镇的教堂里生活。藤薮先生兼任教堂的牧师,负责安排这些曾想要自我了断的人的日常生活。每天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晚上便将教堂的礼拜室用作寝室,以供大家歇息。来这前曾失去社会联系的人们,如今正像家人般生活在一起。

去年八月来到这里的河上勉,之前一直从事零售工作。曾一度活跃于销售的第一线,但因过度劳累而病倒,最终丢掉了工作,妻子也与他离婚。失去了所有之后,他选择来到这里,在集体生活中找寻自己的人生价值。

每天早上,河上会按时来到附近的豆腐作坊,来端取预留下来的豆腐渣。小小的一盆豆腐渣,可以用来制作400片左右的饼干,供集体享用。

...

“豆腐渣一点也不夺目,就像我们一样,被这个社会所抛弃,成为无缘的过客。我想要通过将豆腐渣做成饼干,让大家每个人都能够开心地品尝。”

“人正是处在各种联系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与使命,才能够生存下去。有需要自己的人,有需要自己的位置,我们,正在迎来构筑新联系的时代。”

这是纪录片《无缘社会》的结语。

...


单身成风、老人独居、故乡消失、职场缘浅等一系列社会现象,无疑是当今日本社会最为突出的症结。《无缘社会》中所出现的这些情景,并不仅仅发生在日本,在以传统大家庭著称的中国也同样存在。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现代化、工业化继续高歌猛进,与此同时,老龄化、就业难、结婚难、贫富差距大等一系列问题也愈加严重,日本的“无缘社会”也有可能会成为将来中国必须面临的社会问题。在时代的浪潮下,孤独死犹如现代社会的疫病,肆意蔓延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它用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告诉我们,那些看似宏伟亮丽的人类成就的背后,往往暗藏着难耐的“孤独”。

在独居生活已成常态的当今社会,如何打破“无缘社会”的沉默,从“无缘社会”走向“结缘社会”,仍任重而道远。现阶段社会已经开始开展推动人们“结缘”的活动,诸如照顾鼓励老人、设置随意歇脚咖啡馆、保护地方性节日传统等。即便这一个个活动可能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如果能够将每个地区的这一类的活动都协调起来,或许就会形成冲击“无缘社会”的地域性力量。除此之外,我们每个人也应勇敢地走出自己的世界,敞开心扉,努力去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尽力所能去阻止社会的淡漠化。

...

17世纪的约翰·多恩有一首著名的诗:

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

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刷,欧洲就会失去一角。

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无论谁死了,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为我,也为你。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未来无缘社会中的一员,但请记住,我们还有机会,让这个社会慢慢变得同情别人、同情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