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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说《智齿》这部电影,是在耳东影业的办公楼里。当时我刚刚入职,听上司说要带客户看一批还没对外发布过的影片物料。我翻开看了看那本小小的手册,在一众热闹非凡欢天喜地的影片简介当中,郑保瑞、《智齿》,这两个名字显得格外突出。

而后,我站在公司昏暗的放映厅的过道,看完了半个小时所谓的“影视产品”介绍视频。《智齿》就夹在里面,只占了短短40多秒的时间。银幕上,深黑色的水洼仿佛一张张噬人的巨口,顺着暴雨流经城市的角落。残肢断臂浮在水面之上,是商场里摆放的人偶模特的假肢吗?如果是的话,那粘稠的血迹,冲天的蚊蝇,又从何而来呢?

还记得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哪怕不要工资,也得看上这部片子。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到现在我还没收到工资,同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智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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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愿望还是不要瞎许,万一实现了呢

开聊这部片子前,有必要先为它“验明正身”。正式看到之前,不少朋友都对它的形式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预告片中的黑白影调占全片比重的多少?它是一部黑白片吗?

到了现在,答案终于可以揭晓,没错,《智齿》是一部纯粹的黑白电影。但与我们的常规认知不同,《智齿》选用黑白滤镜,不是简单玩弄一场光影游戏,而是从冗杂的美术场景中,将信息尽可能地归化为两个色彩极点,强化视觉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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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技巧,相似的题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弗兰克·米勒的《罪恶之城》。二者间的不同之处在于,《罪恶之城》脱胎于漫画,具有强烈的次元属性,它的构建方式是从上而下的,重感官而不重现实;而《智齿》则生长于香港的街角巷落,允许带有异质景观,但主体气质还得从这座城市的风土脉络中梳理而来。它的构建方式必须是从下而上的,要从具体现实出发,再来引发观众的“次级在场”。用简单点的话来说,故事对《智齿》来说非常重要。

《智齿》选择的开口是一宗连环伤人案。短短两周内,警局连续在街头发现年轻女性的被斩断的左手。经过调查,这些被害人都是有过前科的,即传统意义上的“失足女性”。若她们跌落进社会的缝隙中被碾作血泥,多半无人问津,无人惋惜。

以此为起点,郑保瑞开启了节奏疯狂的“黄金30分钟”。他用成熟的视听技巧与场面调度牢牢攥紧了观众的注意力,将疼痛的生理直感投放进汹涌的文本漩涡当中。这疼痛源于三层,一是字面意义上,李淳饰演的新任警官任凯智齿发炎,严重时甚至影响办案进度;二是林家栋饰演的警官刘中选性格乖戾,查案过程中经常使用暴力手段;三是纷至沓来的尸体碎块,混杂在腌臜的垃圾废料当中,挑战着我们对于禁忌奇观的耐受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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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人物的行为节奏,导演对于环境节奏的把控也颇为精彩。开篇警局讨论案情的一场戏,刘中选坐在逼仄的室内,微言大义,试图揭开更深层次的推理,而后景别突然放开,强光涌入,城市轻轨从画面的一角切进画面,掀起嘈杂的背景音。这个时候,我们似乎终于能在压迫中获得一丝喘息。然而,就连这喘息的片刻也是导演特意留出来的。呼吸是为了让我们清醒,清醒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体验疼痛。

所以,《智齿》可以看作郑保瑞继《狗咬狗》后的一次回勇,二者间相承的不仅有痛感,还有鲜明的宗教意味。“银河系”导演敬鬼神,郑保瑞更是当中对于本土教团的真意呈现较为丰富的一位。《狗咬狗》结尾,他把净化超度的梵音与昏黄的夕阳、惨烈的厮杀并联起来,制成浑厚悠远的“泛音蒙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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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

而《智齿》当中,这种意味更是被他直接具象为实体进行呈现。在案发地,菩提塑像被他放置在与小腿平齐的景位上,其下方正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仿佛祭品一般,代表着符号意义上的冲突:想必佛陀巡视三界,也必有低眉塞目之时,不然怎会连身前血案都置若罔闻?

佛学只讲通明穹顶,而不求现世救赎,在畸形的人欲面前它终将失灵,故而镜头一转,圣母玛利亚像又出现在了重要线索的现场。这两种图腾流派的转移,直接明晰了《智齿》所持的信仰逻辑。在深不见底的罪恶面前,我们莫论来生,今朝因果都需今朝偿还。睚眦相报,必有回响,这才是属于江湖儿女的告别方式。

另一个让人瞩目的特征在于,几个主要演员都贡献了殚精竭虑的表演。我们从来没见到过暴虐横行的林家栋,没见过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刘雅瑟,他们的表现或许在别处都称得上过火,但在《智齿》所提出的生存命题之下,都被统御成坚定强大的“撼动者”。

对于日渐疲态的港片生态,我相信它的出现,也足以成为市场的“撼动者”,鼓励后续导演进行类似题材的开垦。无论是编导摄、还是男女主角的表演,《智齿》都是明年金像奖有力的争夺者。若有朝一日它能把大奖收入囊中,也算品尝了撼动港片这棵大树所落下来的果实。

当然,它也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反派角色的脸谱化,除却极致的变态,难以跟对手形成更为有效的博弈;比如“任凯”这条故事线的薄弱,使得“智齿”这个核心意向始终游离在主线故事之外,无法在戏剧涡旋中产生更为精妙的化学反应,并提供更为持续的张力。

但我还是愿意为《智齿》鼓掌,哪怕只是为了它极致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