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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16屆FIRST影展上,牛小雨的首部長片《不要再見啊,魚花塘》備受關注,一舉獲得主競賽單元“一種立場”獎項,與“第一幀”年度影像榮譽。頒獎禮上,她說:“對我來說,電影是一個相聚的盛會,我拍電影便是想和所有愛我的、我愛的人永遠在一起,所以我希望将這部影片帶到每一位觀衆面前——不要再見啊,我們永遠在一起吧。”那些用夢編織起來的影像,來自于牛小雨最真實、最私密的生命體驗,如果你有機會進入到她的腦海,也許會發現,那裡和她的電影一樣,絢麗,斑斓。

電影于11月25日全國上映,此前還入圍并提名第74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并在海内外電影節收獲一衆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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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雨在兩三歲的時候就來到爺爺奶奶家生活,奶奶會給她講形形色色的鬼怪故事,不隻是以傳說的口吻,而是把這些轶事安放在她生活的周圍——離他們住處50米的地方出現了一副什麼樣的景象,誰家鬧了狐妖、黃大仙……時間、地點、人物都太具體,以至于她經常能碰見奶奶故事裡說的那個人,卻不好意思走上前去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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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耳濡目染,牛小雨也成了遠近聞名的“鬼扯大王”。直到上大學,她還騙一幫朋友說自己是外星人,她所在的那顆星球的名字翻譯過來叫“阿姨花”。謊話編了一個學期,大家竟然都相信了。

圍繞整個童年時代,牛小雨最愛和爺爺奶奶一起做的事,就是去逛魚花塘。她的學校就在魚花塘邊上,爺爺經常會騎車帶她,繞着環城公園遊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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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花塘是合肥地區都市傳說的重要發源地。池塘水深超過十米,很渾,很多人在裡面淹死,到了晚上沒有路燈,極其昏暗。市政建設曾在這裡花費大價錢修葺植株,就是沒有安裝護欄,導緻一些逃逸的犯罪分子栖身于此。牛小雨上學的時候,見到過少年少女在樹下你侬我侬的場景,也遭遇過暴露狂從草堆裡蹦出來的險象……

在她的記憶深處,魚花塘承載了全部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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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歲的時候,她考上了心目中首選的電影學院動畫系,卻發現自己反而對動畫失去熱情。她開始看侯孝賢的電影,侯導對于身邊生活的捕捉和聚焦,給了她一雙完整的觀看世界的眼睛。從此,她開始回過身來,注視着這片自己大部分生命體驗所系的區域。

牛小雨很愛做夢,醒來之後還會記,雖然很難原封不動地把夢境叙述出來,但她盡力留住做夢時的感受,然後再去思考邏輯,翻譯成視聽的方式。如果在午後睡覺,很容易做多重夢境的夢。夢的層數越多,時間的流逝越會慢下來,疊加,扭曲。她在嘗試着尋找一種夢的語言,讓觀衆也能夠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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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見啊,魚花塘》裡全是夢,沒有真實世界”,牛小雨如是說。

從第一個人物鏡頭開始,奶奶在織毛衣,風吹起簾子,已經過世的爺爺的影子在上面行走,就已經不是現實的空間。更早出現的漫畫中,牛小雨和奶奶聊起熊孩的故事,這便是她設計的入口。她留下了一些感知夢境結構的小線索,就包括入睡和醒來的畫面。

盡管在前期籌劃的時候,牛小雨對每場戲都有着清晰的設想,每層夢境中的光線、人物身份都有着獨特的變化,但她還是不希望做得太過清楚與明顯,最好能帶給觀衆一種“陷入”的狀态。在她的構想中,《不要再見啊,魚花塘》的面貌既是拼圖,又是迷宮。“拼圖”的用意更好理解,手繪、歌舞、戲中戲、結尾部分睡着的大哥……這些元素的組接正是她研習實驗影像三年時間所結出的果實,其新銳的語法讓影片在洛迦諾電影節和FIRST影展的舞台上大放異彩。而“迷宮”的探索初衷,則投射着她更多私人的情感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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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雨20歲的時候,小區裡一位與她很親近的老人去世,她突然意識到人真的會徹底消失掉。在困惑與震蕩的交織中,她被迫去思考死亡到底是怎麼回事,想要找到一個答案。于是她拿起攝影機,拍攝了第一部短片《魚花塘》;2017年,爺爺過世,給她帶來更為直觀的沖擊,她便延續了之前的讨論,拍出《青少年抑制》;長片《不要再見啊,魚花塘》拍完至今,奶奶的身體也出現問題,每天需要住院透析。伴随着成長,很多她深愛的人,像落葉一樣飄向她觸達不到的地方。

“我想讓這個迷宮變得很複雜,讓大家都很迷惑。如果我們都在裡面迷失,所有人都可以在這裡面,大家就不用分開了。”

這部長片首作對牛小雨而言,意味着路過死亡的一個站點。她将自己的電影比作一盞“小夜燈”,晚上起床去廁所的時候,有她這盞小燈在,就讓人能夠找到路,不至于摔倒,也不會害怕。它的光可能很微弱,但會一直亮着,就像魚花塘旁邊的“眼淚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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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見啊,魚花塘》在國内首次放映的前夜,牛小雨整宿都沒有睡着。試片時,她發現影廳的銀幕偏暗,使得電影裡許多用心設計的色彩與細節不能做到最完美的呈現。經過一番艱難的磋商後,她終于有了更換影廳放映的機會。“沒辦法,我就是強迫症,如果做不到最好,我就會覺得很别扭。”

真正放映的時候,牛小雨忐忑不安地坐在觀衆席上,一直用餘光看着全場的人,“如果有人離場,我會觀察那人帶沒帶包,如果沒帶包可能是上廁所,帶包了可能就真的走了。我真想拽着那些人的手,說,别走啊,後面還有歌舞可以看!”牛小雨還原這一場景的時候,我們都笑出聲來,牛小雨也笑了,但笑聲當中能聽出來,她對于《不要再見啊,魚花塘》這塊自己用心雕琢出的碧玉是多麼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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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雨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完美主義者,這一點在影片拍攝過程中彰顯得淋漓盡緻。《不要再見啊,魚花塘》拍攝時長36天,令牛小雨最焦慮的就是資金問題。牛小雨的媽媽是電影的出品人,也就是說是媽媽出資來贊助她的夢想,每多花一分錢,她對于媽媽的愧疚感就多一分。劇本中所有的日戲,都是在正午時分太陽光最強烈的時候,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拍到十幾天的時候開始天天下雨,如何能搶到最好的陽光,是全劇組急需攻克的難題。

就在緊鑼密鼓拍攝的同時,劇組内陸續有一些工作人員病倒了,兩位主演葉子和奶奶先後感冒發燒,光是在片中飾演爺爺的演員就換了三個,因為每一個過來演一天,第二天就得去醫院打吊針。劇組的許多人連續熬了十幾個大夜忙籌備工作,而白天正午的時候還要拍攝,時間一長身體難免吃不消。牛小雨看着非常心疼,但她知道現在還不到共情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必須保持穩定的狀态,把片子給拍好了。如果這條不過,就要一直拍下去,就算是奶奶,我也要一直讓她反複拍,隻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因為我知道隻有這個片子弄成了,他們的辛苦才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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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完成後,關于影片的剪輯方向,團隊内部又産生了一些分歧。牛小雨試了一版與原劇本差異比較大的剪輯模式,加入了很多之前生活中拍攝爺爺奶奶的紀錄片素材,相對現在的版本來說,對觀衆會更加友好,也更容易進入故事。但牛小雨卻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正如前文所述,她希望拍攝這部電影,就是制造一個幻想的世界,把親人留在那裡,但如果引入現實的段落,那這一切都将不再成立。于是她不顧周圍人的反對,堅持選擇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影片的剪輯。

關于未來,牛小雨想得很清楚,她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勇敢且能一以貫之的創作者,即使做的決定很冒險,甚至不被身邊人所理解,她也要遵從内心,對創作出的影像負責。“可能因為我姓牛吧,性格比較犟。我要做一次新的電影語言上的嘗試,可能剛開始這個語言還不是很成熟,甚至不是我們常用的語言,但如果我第一次說話的時候,就放棄了自己的語言,将來該怎麼辦?我想用這個語言繼續說下去,我會精進它,讓它被更多人所理解,這樣當你說第二遍、第三遍的時候,才會有人願意聽、聽得懂。我絕不會為了一次更好的亮相或結果,就背棄我的初衷,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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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于VOGUEfilm:牛小雨:“鬼馬少女”的幻想世界

撰文:島主/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