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特别的“画家”。

八十岁开始画画,九十岁走红。

4月4日上午9时,在上海瑞金医院去世,享年99岁。

他是饶平如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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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本《平如美棠》的作者。

书中以手绘图和文字的形式,讲述了他和已故妻子毛美棠相守一生的故事。

感动无数人,被称为“世间最美爱情”。

他曾经说过,有钱了,可能会没钱,今年升官了,明年可能就倒霉。

这些都不是人生的意义。

那人生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饶平如用一辈子的相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谨以一部纪录片,纪念这位可爱的老人——

《相思绘本:我俩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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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饶平如生于江西一户书香门第。

祖父是翰林,父亲是律师。

家境富裕,从小受到文学、艺术的熏陶。

饶平如的性格温柔内敛、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平日的爱好就是写字、画画。

△ 饶平如的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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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读书人。

但在那个战乱的时代,眼看国家领土不断被侵蚀,18岁的饶平如毅然投笔从戎。

1940年他接到录取通知书,成为黄埔军校的十八期学员。

以一名炮兵的身份,踏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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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饶平如经历两件人生大事。

关于他生命中两个最亏欠的女人。

当年日军在江西施毒散疫,导致瘟疫流行,鼠疫不断。

平如的母亲在逃难中不幸感染瘟疫。

1942年病逝,享年48岁。

因为远在黄埔军校,平如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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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抗日战争结束。

身为国民党军官的饶平如回到故乡江西。

除了亲人团聚,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相亲。

饶父有一位至友叫毛思翔,家中有位女儿,叫毛美棠。

同样出身世家,受过良好教育。

长得漂亮,也爱打扮。

两人第一次照面,毛美棠正在窗边画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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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25岁,她22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虽说是父母包办,但谁曾想一眼定终身。

几十年后,平如老先生仍难忘初见一幕,用细腻的笔触画下来。

起名:《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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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美棠那边,表兄听说要来订婚的是平如,一个劲对她说:“嫁给平如好哎!平如好看哎,平如的眼睛很漂亮哎!”

两人情投意合,经常去当地的八一公园约会。

虽然两人的思想并不陈腐,但仍带着中国式的含蓄。

捅破那层窗户纸,并不容易。

语塞之际,平如唱了一首当时很火的英文歌,把心意都藏了在歌词里:

oh Rose Mary i love you, i'm always dreaming of you, no matter what i do, i can't forget you.

我爱你,我的整颗心都为你沉醉,每时每刻我都想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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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棠听懂了。

平如唱完,美棠用中文填词的《魂断蓝桥》主题曲轻声回应。

白石为凭,明月为证,我心早相许。

天上人间,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

之后的相处中,他们反复唱起这首定情曲,美棠唱,平如口琴伴奏。

两人在当地最好的饭店,江西大旅社的礼堂里举办了盛大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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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和平的日子没多久。

1946年6月,战争再度爆发,平如和美棠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他们当时不知道,这战火下的迁徙,竟然成为两人难得的一段甜蜜回忆。

他们去了徐州,临川,柳州,贵阳。

吃遍了油条,炒藕丝,鱼生粥,吊炉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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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像逃难,简直就是在度蜜月嘛。

我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饶平如始终不同意这句话。

在他看来:婚姻应该是Just Beginning,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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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燕尔,两人如胶似漆。

当然,也少不了争执、龃龉的时候。

平如有自己的主张,美棠也有她的大小姐脾气。

争吵中,平如会生气地砸烂热水壶,美棠就躺在床上不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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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一两个小时之后,经常是平如先绷不住。

走到美棠的身后,轻轻拉她一下。

美棠给个台阶就下。

转过头来,嘿嘿地笑了。

矛盾,就在两人的各自温柔下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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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合中,夫妻俩渐渐成为了最了解彼此的人。

即便日子拮据,他们也能在生活的本真中找到一份快乐和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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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饶平如迎来了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两人带着孩子来到上海,平如在上海大德医院兼任会计和文字美术编辑。

生活上的滋润自不必说。

两人之间也经常相互调侃取乐,趣事不断。

一次平如在刊物上看到了巴普洛夫的“无痛分娩法”,如获至宝,回家对美棠宣传起来。

美棠就问:这个巴普洛夫是男的女的?

平如回答:男的。

说完美棠就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问:痛不痛?

平如当然痛得喊了起来。

美棠说:女人生孩子,你们男人怎么知道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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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有滋有味的生活,到1958年被打破了。

平如因为出身问题,又加入过国民党,被划为“右派”。

甚至,都来不及和家人告别,就被送往安徽劳教。

从此平如与家人两地分隔,长达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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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太多的夫妻,因为这样的情况而反目,家破人亡。

单位也劝美棠跟平如划清界限。

平如也不愿连累家人,写信向妻子提出离婚。

不久之后,美棠回信了。

信封里是一张全家福,背后写道:

平如 你看我们不是很好吗

只要你彻底改造好你的思想 争取早日回家

我们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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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平如第一次体会到妻子的强大和坚定。

但美棠的辛酸,远在安徽的他难以想象。

因为断了生计,美棠不得不出来工作,独自撑起整个家。

干的都是体力活。

在旅社里做勤杂工,倒痰盂、扫地、拖地板。

背水泥,一袋水泥50斤。

上海自然博物馆的台阶坏了,修理台阶。

平如说,美棠过世后,他每经过上海自然博物馆都会停一停,想着台阶的水泥是她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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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隔两地的夫妻俩,只能用信件联系。

1979年11月,平如终于回归家庭,回归生活。

再次相聚,两人头发都白了。

夫妻就像同命鸟

同甘共苦过 才能称为真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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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享天伦之乐?

说到此处,平如老人会引用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讲的一句话:

我们一生坎坷,到暮年才有一个安静的居处。

但是老病相催,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重体力劳动,年过60的平如确诊为急性坏死性胰腺炎。

美棠每天用手指为平如排便,又早起为他熬黑鱼汤补身体。

下午三点探病时间,她准时将黑鱼汤送到医院。

平如都会到二楼走廊上去望她。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接下来的日子要用秒来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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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没预料的是。

喝汤的人还活着,送汤的人却先走了。

美棠在平如改造期间落下的病根,到晚年越来越严重了。

患了严重的肾病,并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逐渐失去与老伴共同生活的所有记忆。

她经常叫平如去给她买爱吃的点心,等买回来却又不记得。

尽管如此,平如还是每次听话地出门。

“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最严重的一次,美棠起床不见孙女,指责平如把孙女藏了起来。

大吵大闹,拒绝吃饭。

当时家里一个人没有,平如嚎啕大哭,陷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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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如从来没有放弃过。

听医生说做透析手术最多可以维持20年,他又有了希望。

为了让老伴受到全方位地照料,他认真向医生学习了透析手术的做法。

把每个细节、步骤都画出来,看一步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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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美棠最终也没有撑过20年。

2008年美棠住进医院,病情进一步恶化。

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好不容易醒来,言语间也离不开自己的老伴。

对平如说:“我死了之后你怎么办?”

对女儿说:“你要照顾好你爸爸啊。”

2008年3月19日,两人最后一面。

美棠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看着平如,留下了最后一滴泪。

平如用画笔记录下这一幕。

也是他最难画的一幅。

全程流着泪画完的,画旁注着:

“如今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手握柔毫,纸上画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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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棠离世后五个月,正好是两人的金婚纪念日。

于是平如带着妻子的照片回到老家,两人初识、恋爱、结婚的地方。

曾经的礼堂变成了抗战纪念馆,曾经的深闺大院已经建成了小学。

平如老人最终找到一颗美棠照过相的柚子树。

趴在上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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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的他还自学了钢琴,弹奏两人那首定情曲。

旧曲重唱,再没有往日的甜蜜。

只剩下哽咽,和长久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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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如美棠》的扉页他写下这样一句话:

“相思始觉海非深。”

用白话来说,就是:

“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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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如老人在四年画了300多幅画,他说这是一个人向死而生的过程。

那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记录下我和美棠的一生。

我不得不画下我的故事。

因为只有这样,我的良心才得到了些许安宁。

如此,我便能善始善终了。

两人享受过最美的时光。

新婚,旅行,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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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承受了最艰难的岁月。

美棠因为到工地干重活,经常感到腰痛,到医院看了医生,开药两元六角一副,一个月要十二块多,如何付得起?美棠就再也不去医院了,从此落下肾病……

为了将五个子女抚养长大,还要接济在劳改中的平如,美棠将自己的嫁妆一一变卖。五个镯子卖到最后一个,想要留下来给子女,依然是留不住,只好套在女儿手上让她戴一晚,第二天拿去变卖……

但即使这样,平如和美棠也从来没有动过要分开的念头。

在美棠去世后,平如一边画绘本时一直想——

有钱了,但可能会没钱

今年升官了,明年可能会倒霉

但这都不是人生的价值

人不应该改变初衷

人生需要的物质是何等少 一点就足够生活

但是人是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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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幸福,在苦难中也能体会到。

如果可以,他想把日子倒回50年再过一遍:

“那个时候虽然很苦,很艰难,但是我的心上人还在,可以和她共同承担苦难;现在很乐,没有人,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相爱时,他们各自家庭富足,生活无忧,没有考虑过生计,最理想的生活是像《浮生六记》一样,田间野趣,执手相伴;

中年时,他们不敢想有什么样的生活享受,只是想要活下去,等到下一个见面的机会;

老年,他们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谁知却被疾病“横刀夺爱”……

当平如执起画笔,回顾一生,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美棠和父亲到自己家来做客时,他拿出来陪她玩的玩具。

那一年她10岁,他13。

当时两个孩子怎么可能知道,携手度过一生。

竟然是那么难。

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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