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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约 4000字,关键词:梦二主题曲|全景敞视主义| 想象的共同体」

蒙吉导演在去年第60届纽约电影节上说,

“每个导演都会面临一个难题,

那就是下一部电影自己要说什么。

在众多的电影项目中他选择了《核磁共振》,

不仅仅是因为故事源自真实事件,

更是因为这个故事对于当下非常重要,

并且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我们先来看影片的前三个场景。(村庄、屠宰厂、车间)

电影的开篇通过主角儿子的视角,

蒙吉为整部影片建立了背景基调。

在一个被森林环绕的闭塞村庄,

恐怖黑暗的气氛潜藏在森林中,

而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这相当于是影片的一段序曲,

之后片头字幕和片名出现——故事正式开始。

接下来影片分别为我们展现了

两位主角皆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擅长自编自导的作者型导演蒙吉,

这次在真实事件启发的基础之上,

虚构了两个人物:马蒂亚斯 Matthias 和奇拉 Csilla。

Part 1 :现代社会的生存技能

阴冷的屠宰场、待宰的羔羊、麻木的工人。

生产线一旦被启动,工人就像被上了发条一样,

被迫跟着流水线重复机械性的劳动,无法停歇。

直到工厂管理员,按下流水线的暂停键。

你可以想象这不是马蒂亚斯第一天在这里工作,

对于监工催促的不耐烦,

被骂是吉普赛人的愤怒,

是他长期积压在心里的怒火。

他急着从德国工厂跑出来,

脱了工作服连外套都没有。

想要表现一个人物的窘迫,

只需要在冬天不给他外套。

扔掉帽子马蒂亚斯迫不及待地摆脱了

一个打工人的身份,踏上了回家的路。

导演蒙吉在映后的采访中提到,

这部影片的其中一个主题有关「生存」。

马蒂亚斯在德国屠宰场打工的卑微,

与他回到家里教育儿子,

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父亲教育儿子:没有武器,就离野生动物远一点)

马蒂亚斯懂得如何在野外生存,

无论是打猎还是打架都是一把好手,

可惜当代社会已经不需要这些传统的「生存技能」了。

他想要生存下去,

只能选择在村子里揉面包,

或者跑到德国去宰羊。

这样的成人礼是残酷的,

更是对男性力量的阉割。

马蒂亚斯宁愿去做矿工,

可惜周围的矿已挖空,树已砍光。

无论是在女老板的剥削下打工,

还是被矮小的德国工头歧视,

对于马蒂亚斯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

他只能在妻子和儿子面前展示权威。

他告诉儿子爷爷的祖先是700年前

从卢森堡一代迁徙到这里的,

他希望儿子强大起来,学好德语。

我们可以感受到马蒂亚斯

希望儿子融入怎样的群体。

蒙吉非常喜欢卓别林的电影《Modern Times》( 具体见蒙吉在CC衣柜选碟那集)

他对一个人如何在流水线上失去个体性耿耿于怀。

影片后期当爷爷去世后,祖孙三代抱在一起,

就像是人一生的三个阶段,

他们仿佛有着相同的命运。

村子里其他的男性也是一样,

当性别优势不再是生存优势,

每个人都只是生产线上的一个螺丝钉,

随时都可以被更加廉价的劳动力替换,

一种恐惧与不安的气氛漂浮在空气里,

人们只能借助球赛和打架来发泄,

然后把愤怒和不满都投向外来者。

关于马蒂亚斯我们先聊到这里,

接下来是蒙吉虚构的第二个人物,

也就是和马蒂亚斯相对应的,

面包厂的经理人奇拉。

——————————————————

Part 2: 奇拉与她背后的野兽

如果马蒂亚斯是流水线工人的代表,

那么奇拉就是站在玻璃背后的监工。

而在她的上面,还有工厂的女老板。

影片还特意用办公空间去对应这些关系,

我觉得特别有趣,导演设计地非常用心。

奇拉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甚至认为自己就是老板,

只是工厂不是她的而已。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心理现象,

自己就不拿自己当打工人了,

直到资本家最后反悔约定,

她的幻想才不攻自破了,

这个公司不是她说了算,

她只是老板的眼睛和手。

这里必须展开一下,有关全景式监视的工厂车间。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全景敞视主义》一章里提到:

“全景敞视建筑的主要后果: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这样安排为的是,监视具有持续的效果,即使监视在实际上是断断续续的……这里有一种确保不对称、不平衡和差异的机制。因此,由谁来行使权力就无所谓了,随便挑选出的任何人几乎都能操作这个机器……”

“它是一种在空间中安置肉体、根据相互关系分布人员、按等级体系组织人员、安排权力的中心点和渠道、确定权力干预的手段与方式的样板。它可以应用于医院、工厂、学校和监狱中……它能减少行使权力的人数。” ——《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米歇尔·福柯

一面玻璃墙自动把工人与监工对立起来,

对于老板来说,员工就像是抽象的数字。

30人以上的公司,可以申请欧盟补助。

30人以下的公司,可能盈利空间不足。

如果面包厂与本地人发生冲突,

10年的努力可能白费,还会有银行债务。

这一切都是可以被量化的抽象数字。

这是一场要么挣钱、要么亏钱数字游戏。

在成本和利润的精心计算下,

老板会毫不动摇的只给工人最低工资。

那句2018年之后就没有拖欠过加班费,

更是直接显露了在这之前的薪资情况。

奇拉只是没有坐在老板的位置上,

不然她会和老板一样坚持和冷血。

影片里出现了好几次「野兽出没」的招贴画。(商店和警察局)

一般「有熊出没」的警示海报都是这样的,

但蒙吉没有使用单只的熊向你扑来的画面,

而是特意画了一张「两只熊对垒」的海报。

这里请允许我过度解读一下。

在我看来,这两只熊都不是森林里的野兽。

一只是剥削工人的资本家,是披着人皮的熊。

一只是种族歧视者装扮的,是披着熊皮的人。

整部影片的矛盾,更是关于他们之间的对抗。

为此,蒙吉导演还特意消除了

「正义和非正义」的二元对立。

每个人都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

资本家表面上帮助海外劳工,

其实只是单纯的需要廉价劳动力。

当村民抗议他们碰面包时,

女老板甚至想到「带手套」这招儿来「和稀泥」。

当村民抵制她的生意后,

她立即把海外劳工送走了。

资本家没有任何立场,一切以利益为准绳。

——————————————————

Part 3 : 暧昧的关系与选择的困境

接下来赶紧说说,

两位主角的「微妙」处境。

蒙吉设计了这两个虚构人物,

让他们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都处于孤独、两难的困境中。

奇拉是村里的高知分子,

是小镇的大提琴演奏家。

她流利地在三种语言之间切换,

甚至还学习斯里兰卡人的俗语。

她亲自接待海外劳工,

不断承诺这里很安全。

这三个人对于她来说,

已经不再是用来申请欧盟资助的数字了。

他们是三个孩子的父亲Mahinda,

擅长做饭的Alick和音乐人Rauff。

蒙吉精选挑选了放这里演奏的曲目,

欢迎音乐大神们把曲名打在弹幕上,

美好的音乐过后,则是暴力冲突的现实。

擅长音乐的 Rauff 再也没有出现在影片中。

奇拉最终和她的老板决裂,

撇清了她和马蒂亚斯的关系,

正如影片的开头一样,

独自在家练习着《梦二主题曲 Yumeji’s Theme》,

也是王家卫《花样年华 In the Mood for Love》的主题曲。

我们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去德国,

但是可以感受她内心的空虚和孤独。

蒙吉在采访中提到,

他想用这首曲子表达一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马蒂亚斯离开村子到德国打工,

早已脱离了本地的社群,

在村民大会里他坐在两个阵营之间,

眼睛只望着奇拉,这个村子里,

他渴望的只有这位匈牙利情人。

但是如果你回到社区,

就会不断被要求站队。

无论是在集会中,还是在结尾处,

进入森林成为披着熊皮的施暴者,

还是回到温暖的灯光下保护情人。

———————————

Part 4 从个体到群体的颅内扫描

蒙吉用125分钟的影片,

从一个大脑的核磁共振,到对社会现状进行深度扫描,

让我们看到肿瘤的堵塞,却看不懂一个人在想什么。

让我们了解社会的症结,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蒙吉认为让每个人表达自己的观点是最基本且最重要的。

默默地遵循政治正确并不能改变人们内心的想法和态度。

他用一个场景一个镜头(one shot per scene)的表现方式,

让电影时间与我们的真实时间保持一致,

也让观看者更容易进入角色身处的世界。

仿佛亲临那场十七分钟的全村公投大会。

为了这个场景,蒙吉给 26 个人写了对白,

10 多页剧本,拍摄了两天,总共拍了 23 遍。

导演试图通过这个场景,

将村民们的内心想法都清晰地「扫描」出来。

让我们看到村子里的罗马尼亚人和匈牙利人,

以及为数不多的德国后裔,

为何从和平相处走向对抗。

因为历史、种族、宗教和语言的原因,

同一个村子的人可以分化成多个群体。

一个人可以在不同的群体中来回游移。

在村子里出生的人 VS 村子里的外来人

在面包厂工作的人 VS 不在面包厂工作的人

罗马尼亚人 VS 匈牙利人少数族裔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是这样界定民族的:

“遵循着人类学的精神,我主张对民族作如下的界定: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limited),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

“……最后,民族被想象为一个共同体,尽管在每个民族内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与剥削,民族总是被设想为一种深刻的,平等的同志的爱。最终,正是这种友爱关系在过去两个世纪中,驱使数以百万计的人们甘愿为民族——这个有限的想象——去屠杀或从容赴死。” ——《想象的共同体》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蒙吉想去探究的是,

在这个偏僻的小镇,

身为少数族裔的人,

为什么会如此排外?

在一个孩子失语、老人自杀,

年轻人都跑到外国打工的地方,

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责任在谁?

激烈的冲突和暴力的排外能否拯救家乡?

给到孩子一个与父亲和爷爷不同的未来?

故事中村民不断重复着简单粗暴的排外理由:

“穆斯林不可以进入教堂;

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基因和疾病;

我对他们个人没有意见,只要他们呆在自己的国家;

以及1个2个可以,3个不行;

他们做矿工可以,做面包不行。”

故事中的牧师、警察和资本家,都是典型的不作为。

牧师每天免费面包拿到手软,本来是为工厂说话。

但是一看到群众的意见太大,

立马变成传话人,不再坚持立场。

警察和村长更是先把自己摘出去,

只是组织大家投票,顺从民意,无论民意是什么导向。

法国派来数熊的小哥儿更加尴尬,

直接讽刺了欧盟的这些发达国家,

并不解决当地人的生存经济问题,

而是只帮助修建没有用处的公园,

相比人更关心动物和环境的保护,

似乎间接导致了当地矿场的关停。

影片从有毒的男子气概,(威胁杀掉妻子)

到民族主义引发的暴力事件。

借助传统的庆祝活动和游行,

体现少数族裔的团结和排外。

最后,蒙吉在结尾处,

把问题丢给所有的观看者。

他认为不选择立场也负有责任。

在危机来临前,

我们势必要在从众和对抗之间做选择。

蒙吉说人类的生存技能一直在进化,

一直在与血液中的暴力基因做斗争,

每个人都有可能面临与群体的对抗,

一个单独的个体,太容易被影响了。

电影的海报似乎也对应了结局。

暴力能否真正有效地驱逐恐惧?

年幼的儿子是整部影片的温柔所在,

他会编织毛线,不让父亲打熊,还放走了狐狸。

他生存在这个荒芜的小村庄,

一个弱小就会被欺负的世界。

一边是黑暗暴力的野兽丛林,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文明社会。

我们该何去何从?

在《想象的共同体·历史的天使》中,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引用了瓦尔特·本雅明在《启迪·历史哲学论纲》中关于「历史的天使」的描述:

“他的脸转向过去。在我们知觉到一连串的事件之处,他所看到的却是持续堆积起一层层的残骸,并把这堆残骸丢到他的眼前的一场单一的大灾难。天使想驻足于此,唤醒逝者,并还原那已被打碎的事物。然而一场风暴由伊甸园席卷而至;风暴猛烈地攫住他的双翼使他再也无法阖翅。这风暴势不可当地把他推向他所背对的未来,而他眼前那堆残骸却已在此时成长拔高到天际了。这风暴就是我们唤做进步的东西。”

“但天使是不朽的,而我们的脸则转向前方的黑暗。”。

——《想象的共同体·历史的天使》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好啦,这次就聊到这里。

好电影和书一样,值得被反复观看。

我们下期再见!

2023年2月10日小玄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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