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马丁内斯在17岁时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也跟着她一起死了,只是又过了快一年的时间才被埋葬。

在很多人眼中,他是夜之城的传奇,是一颗划过城市霓虹色夜空的不安流星。

而对大卫自己来说,这一切传说背后的故事只不过是疯狂的垂死挣扎,是朝悬崖孤身跃下后必然的过程,一段注定粉身碎骨的自我毁灭之路。

他安装更多的义体、注入更多的神经抑制剂、一次次不顾身体负荷使用斯安威斯坦的子弹时间,所有这些看似强大的力量和外表,只是为了掩饰内心巨大到不知该如何填满的空洞,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迷茫。

即使他还有他的赛博朋克伙伴们,但所有这些人、包括露西,都无法改变他游离于外的自我认知,反而会眼睁睁地从队友们每一次突如其来的骤然死亡里看见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I will make the city burn."

"We’re not planning to return."

尽头是注定的血色,生长在城市暗处的这些困兽们,最后不是变成赛博疯子,就是沦为枪下亡魂,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看不见更遥远的未来,只能期待一响贪欢,在短暂的拥有里尽情放纵,不去假设比明天更久远的以后会怎么样。

对想要与过去一同殉葬的大卫来说,月球和露西都是如另一个世界般遥远而纯粹的存在。

尽管他和露西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足够浪漫动人,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部关于爱情、或者少年遇见少女的简单故事。许多人苛责的情节不合理性,在我看来也情有可原。

因为我想,其实大卫也并没有很爱露西,只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罢了。

那种感觉能让他短暂地摆脱寂寞、拥有温存,但并不能挽救他朝地面飞速坠落的轨迹。

如果大卫真的在乎露西怎么想,他其实很早就能收手不干、和她一起去往月球了,对那个时代来说,去月球和现在去其他国家一样,无非是机票更昂贵一些。

他也不会一次次地不听他人劝告,笑着说“我是特别的”,然后在明知最终一定会崩溃失控、就像其他所有的赛博疯子那样,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使用斯安威斯坦。

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么样?怎么会不了解露西的感受是什么样?

他只是无所谓罢了。

在我眼中,大卫外表的清爽阳光、那个眼神特别无辜单纯的少年都是伪装的假象,他的内心其实早已枯萎如寂静的死地了吧,是特别典型的微笑抑郁症。

也许大卫觉得,他还活在夜之城里、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一种原罪,一种让母亲葛洛莉亚生来就背负了普罗米修斯之苦的罪。为了让他能就读荒坂学院,母亲同时打好几份工,甚至和黑道也有联系,一切都只为了帮他能从这座巨大而混沌的赛博城市走出阶级的泥沼,站上荒坂塔的顶端。

可是他辜负了她的期待,还让葛洛莉亚因为接自己卷入意外而丧生,因为他们的穷困而无法得到更好的医疗而猝然死亡。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母亲是不是能过上另一种为自己而活的人生呢?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她再怎么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租在一个连洗衣机都随时可能因为没付钱而用不了的底层世界。

这些所有的自责、内疚,逐渐演化成大卫想要让自己支离破碎的冲动,仿佛那是唯一能通往救赎、让自己能被原谅的结局。

所以在每个濒临毁灭的瞬间,在大卫即将成为赛博疯子的狂乱时刻,他最后想到的都不是露西,而是母亲。

很多人说,这部动画的剧情薄弱仓促,转折生硬,包括大卫与露西的爱情故事也显得突兀莫名,但我想,这其实并不是动画的问题,而是大卫的问题。

你要怎么去定义一个早已自愿踏上绝路的人,将他的行为合理化呢?

他的行为和情感,注定是不合逻辑的。

这不是一个英雄的传说,大卫也不是什么正义必胜的少年热血漫主角,属于他的物语,是孤独而残酷的寻死之路,就像片尾曲写的那样——

Forgive me for letting you down again, I guess I’m not strong enough.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无法回头了,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罪恶的、以及无辜的,在这座城市里,有人吞噬了他和母亲的梦想,而他一样也吞噬了无数人的梦想与未来。那个被他杀掉的荒坂公司女员工,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上天堂,像他这样的人,注定无法与露西前往纯洁无瑕的月球,属于他的归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永恒的深渊。

但我仍然会和夜之城的其他人一样,在来生酒吧里看到那杯澄澈明亮的黄蓝色鸡尾酒时,想起那个身穿黄色外套的,义无反顾、只身前行的少年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