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桥爆炸的瞬间,影片中三个人的命运同时抵达终点。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文化、信念与人格,但却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对自己原则的背叛。
影片开场,英军战俘被押进丛林营地,日军指挥官斋藤面无表情、冷酷强硬。然而在尼克尔森上校以“不让军官从事体力劳动”为由坚持对抗时,斋藤最终妥协了。斋藤在私下的痛苦,是导演对其内心世界的深刻揭示。他深知,日本军人文化中“体面”与“胜负”不可分割,而如今自己却被迫放弃权威,去尊重那些被他视作敌人的俘虏军官,这种矛盾让他崩溃,虽然他没有对外人表现出任何软弱,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刚刚向一个战俘低头了,他没法再以“战胜者”的身份面对自己,虽然他没有割腹谢罪,但在精神上已经“死”了一次。
随着剧情推进,他从最初的冷酷蛮横变得顺从尼克尔森,变得对他言听计从了,讽刺的是一个日本军官,在战争中被英国战俘“精神统治”了,他不得不接受敌人的秩序,也不得不靠敌人完成自己的任务,自己再无话语权,这既是对自身权威的无奈妥协,也是对失败现实的隐忍接纳。
许多观众会本能地对尼克尔森的行为感到困惑——一个英军军官,为何会拼尽全力为敌人造桥?但若深入他的内心,其实可以看到多层动机:第一,他想让战俘活得有尊严。英国士兵若终日无所事事,会在精神和身体上彻底垮掉。修桥,是让他们找回军纪、找回“我们仍是英国军人”的方式。第二,他想用这座桥展示英军的优越性,哪怕是被俘,他也要证明“我们比你们更文明、更有组织能力”。第三,他确实有一种远见,他相信战争终将结束,而人类留下的大桥是“造福后世”的工程,是全人类共同的财富。
然而问题就在于——当“荣誉”成为目标本身,脱离了战争背景,它就成了背叛战场立场的执念。他最后不惜阻止盟军炸桥,已然彻底站到了“敌方立场”上,而他竟混然不觉。
和尼克尔森形成强烈对照的是美国人希尔斯。他最初看起来毫无高尚感——冒名顶替军官身份,只为待遇更好;他不讲荣誉、频频想逃避,对战争中所有“崇高动机”都嗤之以鼻。他是典型的自由主义现实主义者,认定“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都可以谈”。他不相信战争的正义,也不愿为虚无的荣耀送命。他拒绝再跳伞、拒绝重返丛林,都是这个思路的自然延伸。但讽刺的是,正是这个“自私”的人,在最后却做出了最不自私的选择:他冒着生命危险带路进丛林,执行潜伏爆破任务; 他目睹尼克尔森疯狂护桥,愤怒中挺身而出想阻止; 他最终也在混乱中牺牲。
影片最高潮时,尼克尔森在发现桥下爆破装置时,惊讶地看到奋不顾身渡河跑来的美国人,脱口而出:“You?”而对方同样震惊,回以同样的质问:“You?”这短短两字,是两人内心冲突的浓缩,在那一刻,希尔斯心里想的是,“你这个宁死不屈的军官,怎么会为日本人造桥,且护桥如此执着?”,英国军官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他曾轻蔑、以为“自私懦弱”的美国人,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完成炸桥任务,而他自己,竟然为了保护这座桥,要杀掉这名盟友?他们彼此看见了对方背离自己原则的荒谬,同时也照见了自己的“变形”,到这里尼克尔森的精神终于崩塌了。所以他接下来的反应是懵住、迟疑——最后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发出那句“ what have I done?”
影片最后大桥在一阵巨响中轰然倒塌了,就好像在战争这个荒谬的机器中,没有一种信仰能完好无损地存活。人类看重的荣誉、原则,秩序,自由这些价值观念……最终都在战争中被炸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