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看《上流》的过程中,我始终在思考的问题是:何为真正具有“当代感”的影像?是在电影中置入当下独有的新鲜事物,还是通过展现这些反映时代特色的表面元素,来剖析当代生活的内在逻辑?显然,《上流》这部影片巧妙地体现了这两点。在这部影片中,我们既能看到网络社会中光怪陆离的诸般现象,又能感受到这些表象之下所蕴含的荒诞逻辑。
的确,对效率的过度追求,让事物的兴衰变得如同走马灯般迅速。个人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名大噪,却也可能迅速销声匿迹。安迪·沃霍尔早在1968年就预言:“未来,每个人都有机会在全世界出名15分钟。”而今,这一预言已借由互联网成为现实。我们随时随地都能轻松展示自我,但对成名的过度追求,却也让我们逐渐失去了对真实世界的感知能力。
但在《上流》当中,摄影机以冷静的视角,静默地注视着荒诞现实的发生;同时,在交织并行的网络世界中,源源不断的匿名意见影响着主角的判断。前者赋予了影片现实主义的质感,后者则通过不同媒介的拼贴,营造出一种真实与虚构交织的氛围。鲍德里亚在1970年代中期出版的《象征交换与死亡》中提到:“失去原件的拷贝,使得符号比真实更加真实,人不再是主体,而是沦为符号、文化、语言的客体。”《上流》这部影片似乎恰切地证实了鲍德里亚的判断。在影片中,真实的生活被复制并经由互联网传播,不断变形,最终,原型意义上的真实失去了其应有的效力,而虚构的拷贝却似乎比真实更为真实。简言之,人们已不再关心事实的原貌,而是更关注由符号传播所形成的认知,使得被复制的真实超越了真实本身。
在这种悖论般的逻辑下,真实与虚构的界限变得模糊。面对互联网上的种种现实,人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理解是否得到验证,内心的正义感是否得到释放,自己的判断是否与群体一致,而不是去探知真实本身的原貌是什么。《上流》所呈现的正是这样一个现实,但摄影机并未与经由互联网扭曲的虚构同谋,而是冷静地展现并分析这些荒诞的现实。在此,我们需要明确,摄影机本身就具备“明证”的力量,这让不言自明的现实显露其真实面目,导演傅宗盛显然深谙此道。
回到最初的疑问,真正具有当下感的影像究竟是怎样的?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大多数标榜具有当下感的电影只是呈现了当代生活的表面现象,却未能触及当下感的内在逻辑,它们更多是用陈旧的创作观念来处理具有当下感的素材。但作为自媒体博主的傅宗盛,不仅对这些具有当下意味的现实有着切身的体会,更了解这些现实背后的发生逻辑。
在数字影像即将普及的年代,贾樟柯也曾预言业余影像时代的到来,在他看来,业余影像并不仅代表着影像制作的粗糙,更意味着影像本身对体制的反叛,对个体创造力的追求。因此,贾樟柯认为,影像生产的民主化将催生一个个新的“戈达尔”。然而,现实却是,影像的民主化并未带来创造力的爆发,反而导致了影像的泛滥与内卷。这要求影像本身必须提供更为强烈的感性刺激,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因此,这个时代没有诞生新的“戈达尔”,却涌现出一个个的“抖音红人”。如今,影像在追求“快”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而电影的步态则不疾不徐。豆瓣上有一条评论说:“当短视频用五分钟肢解电影时,电影的反击是从容不迫的四个小时。”但在我看来,电影从未以反击的姿态在应对短视频的冲击,电影自有其独特的生命力,所谓电影存在的意义,仅是对真实本身的执着与辨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