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X夫人回忆起那个炎热的下午,她还是会清晰地记得那一杯冰冷的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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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拥而至,又一哄而散

1881年,智利和阿根廷分治火地群岛並划定边界。在此之前,两国都声称拥有整个群岛的全部主权。智利政府推动了矿产开採、伐木业和牧羊业的发展。黄金开採在19世纪末曾吸引许多欧洲移民来到火地岛。【注1】但隨著黄金热逐渐消退,畜牧业尤其是其中的羊毛生產成为该地经济的支柱。而电影的时间线收束到二十世纪初,在拉丁美洲的火地岛,剪辑师剪掉了文明的外衣。这部电影不仅是一场视觉的巡礼,更是一种历史意识的唤醒,让观者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维度中审视权力、伦理与文化的交汇——一部兼具历史厚度与哲思深度的影像诗篇,以1900年左右智利南部的广袤荒原为舞台,探討殖民扩张的暴力美学与人性的幽微复杂

Los Colonos属于绝对的银幕电影,如果不是在电影院观看的话,观影体验將大打折扣。杜篤之领导的声音盒子的强大音效设计,造就了从音箱中迸发出的力道穿人的华彩音效。音乐强化愤怒的深度与扩大愤怒的广度,音响系统驱动著硕大无比的暴力装置,化身轰然起身直立行走的巨型机器。隨著镜头拉远时悠远悲愴的旋律如同时间的悼词,在画面与情节之间回荡,为整部作品笼罩上一层无以言喻的悲剧色彩。导演在影像语言上极尽克制与张力並存之妙。广角镜头与空镜头的交织使用,使得自然景观的宏伟与人类的渺小形成尖锐对比,这不仅刻画了火地的苍茫荒凉,也隱喻了历史洪流下个体的无力挣扎。此外,影片色调由明亮逐渐过渡至冷峻,从阳光普照到阴翳密布,与角色心理的沉沦遥相呼应,构筑了一种视觉上的情感递进。

影片的敘事脉络围绕著三位骑手展开,而他们是殖民机器中不同的齿轮:英美人象征著外来殖民势力的冷峻与侵略性,英国前军官,是冷血暴力的精准执行者;美国佣兵,是逐利的机会主义者,將杀戮视作生计;混血智利人则隱喻著被殖民意识形态俘获的本土身份矛盾主体,挣扎在身份与利益之间,游移於血脉与忠诚之间。三人的旅程,不仅是一条通往海岸的路线,更是一条染血的征服之路。他们所到之处,原住民的踪跡被抹除,尸骸与废墟成了开疆辟土的见证。不仅是空间的拓展,更是殖民者精神疆域的渗透。而其他美洲原住民的存在,更是一种沉默的悲剧性象征,他们的沉默如同那片被侵蚀的土地,静默却满载斗争的张力。

影片的戏剧张力在具体的角色塑造中得以进一步深化。英国人的冷酷无情、智利人的矛盾徬徨以及原住民的沉默抗爭,三者之间的互动与冲突,不仅仅是个体之间的权力博弈,更是一种历史敘事与身份政治的交锋。这种角色塑造超越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而是將殖民扩张中的复杂人性——侵略者的傲慢、被殖民者的自我分裂、反抗者的无声愤怒——淋灕尽致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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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地看一个点,它將无限放大成圆

《殖民者》在细节的象征性表达上同样耐人寻味。从片中屡次出现的原住民图腾与象征物的逐渐湮灭,到殖民者在大地上留下的斑斑血跡,无不在视觉与符號层面勾勒出文化侵略的无声暴力。这种象征语言,使得影片的历史批判意味更加深刻而持久。尤其值得玩味的是,影片的高潮部分並未以传统的戏剧冲突收尾,而是通过角色之间的沉默对峙、暴力的隱喻化以及自然景观的冷峻表达,让道德与生存的边界变得模糊而不確定。这种留白式的敘事手法,不仅强化了影片的艺术质感,也让观众在电影结束后陷入一种绵长的思索。导演用冷峻的镜头语言,描绘了殖民暴力的冰山一角。摒弃了煽情与夸张,用一种极简的美学让暴力在静谧中震耳欲聋。

死亡的引擎在皮肤下面轻轻地轰鸣,预言死亡的挽歌正是一首赞扬勇气的颂歌。面对同类族人,唯一的办法是施加Coup de grâce。【注2】我们得以看到在善与恶的畛域分野之前的原初,隱藏著怎样的秘密。每一个你想用来总结这一切的词汇,这一切都一口把它吞进了它深不见底的咽喉。压迫就像是一团火,火舌四处卷曲缠绕,它吞噬得越多,它就越飢渴。侵略者rape被殖民者,强势的男人rape弱势的男人,倒在血泊中便意味著失去耳朵。【注3】而统治者不屑于从肉体上征服这片土地的人民,他们直接在历史中清除他们,任意地rape历史,最后再改造历史,从而创造新的历史。在殖民者的眼中,历史是一种权力工具,是被胜利者改写的故事。影片尾声,当殖民者完成所谓的清理行动,他们站在海边俯视疆土,历史便在此刻被篡改,化作未来教科书中的正义胜利。殖民的机器依旧轰鸣,历史的粉饰仍在继续。

在这片被殖民者视作待宰荒原的土地上,我们看到了财产的围栏成了生死的分界线,人与兽的界限被刻意模糊;看到了乖张暴戾的结构暴力,权力的逻辑冷酷而直接。这是一部在历史维度与艺术表达上均丰富活跃的电影,它不仅重塑了一段被边缘化的历史,更在影像敘事中探討了殖民扩张与文化暴力的复杂交织。在全球化的语境下,这部电影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过往,反思自身,並思忖如何在未来实现真正的文化共生与歷史和解。

请端起茶杯,选择一种血脉,然后成为不朽的存在。听那滂沱的声音,一个国家诞生了。伸出手接住一捧红色的泪珠吧,上校,马孔多在下雨。

Votre douleur aura réveillé les âmes endormies des défunts, pour que soient connus du plus grand nombre tous les malheurs endurés.

你的痛苦將唤醒死者沉睡的灵魂,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所有忍受的不幸——Dead Souls【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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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火地岛的原住民主要包括塞尔克南人(Selk'nam)亚马拉人(Yagha)阿卢卡尔夫人(Alakaluf),1966年,最后一位纯血统的塞尔克南女性Ángela Loij去世,象征着该族群纯血人口的终结。如今,火地岛的原住民文化已几近灭绝,但他们的后裔和支持者正努力让那段历史不被遗忘。

【注2】Coup de grâce:法语词汇,字面意思是仁慈的一击。为了结束某人的痛苦,给予的最后一击。

【注3】殖民者和一些受雇的“赏金猎人”屠杀塞尔克南人,每杀死一名成人即可获得赏金,並被要求提供耳朵或头皮作为证明。

【注4】by the way在此致敬中国最伟大的纪录片导演,那些珍贵的,那些在乎的,都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