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不是药神》,到《我的姐姐》,近年来的国产电影大有“现实主义复兴”的意思,电影史上讲“中国电影有着悠久的现实主义传统”,这话其实也不尽然,从左翼电影开始的“现实主义”究竟是现实主义还是宣传和号召工具?近些年不断涌现的“现实主义”电影是否像他们的外壳那样有着现实主义的内涵?或许真的能够称之为现实主义作品的,恰恰是第四代第五代那些被批判“伪民俗”“递刀子”“只为评奖”的那些作品吧。

那么《雄狮少年》是否属于现实主义作品呢?我的评价是:没有现实主义的外形,却有现实主义的内核。但不管怎样,这应该是2021最好的院线片之一。

周星驰?是也不是

熟悉周星驰电影的观众很容易就能看出本片与其之间的关联性,无论是影片前半段出现在每个关键节点的被变奏的音乐,还是类似《食神》中手打牛丸的小店,亦或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功夫》中九龙城寨包租公夫妇的夫妻、《少林足球》中聚集了一堆失败者的天台,这些细节和人设难免会让一些观众会心一笑。

其实本片模仿的最多的其实是《功夫》和《少林足球》的叙事模式,底层的小人物的抱团也好、落魄潦倒的师父也好、贫贱夫妇的爱情也好、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也好、被践踏的梦想也好,前五十分钟的每一步情节推进,你几乎都能从这两部电影里找到原型。

但是,与周星驰电影相比,本片缺少了一个最为核心的东西:讽刺。周氏成人童话的精髓在于使用黑白分明的夸张人设和剧情映射现实中存在的现象,而本片无需映射,它本身就是现实一种。所以你能注意到,在这样一部和梦想、热血、青春相关的动画里,居然是没有反派的,电影里最大的反派,是生活。

为什么说本片有着现实主义的内核,因为它并不像我之前提到的披着现实主义外壳的情节剧那样,把人物的困境归因于某个有形的载体。周星驰喜剧模式的调用,仅仅是为了后半段的大反转作的铺垫,仔细回想你会发现,后半段和周氏电影基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反而处处是对前半段基调的破坏,虽然这铺垫未免有些太长了。

制作粗糙?其实好钢全在刀刃

开场第一个运动镜头调度非常流畅,可是无论是背景的精细程度还是包括龙套在内的画面细节,都是异常粗糙的,日常生活中的光线和人物肢体也明显可以看出经费的欠缺。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片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人物表情微妙的变化,更多的还是通过镜头运动和焦点变化去体现。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电影中的抒情段落的完成和人物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大量采用空镜头和特写来书写情绪,比如影片开头佛像身后洒下来的光束,比如阿娟身处城市时大量的低机位脚部特写,比如飞舞的树叶、车窗的雨水、被踩坏在地的狮头...不那么强硬地刺激观众的泪腺,反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于经费都花在哪,我想肯定是几场舞狮的动作戏了,人物动作之准确,镜头切换之流畅,加之极强空间感的呈现,使动作戏的张力被特别放大,即使我对动画电影不是很懂,依然觉得赏心悦目。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电影可不多见。

阶级视角,与叙事陷阱

我在短评中说“这部电影是令人生厌的”,并不是在说反话,原因有两点,首先是从头到尾导演就没有想过让观众站在男性阿娟的立场,其次是女性阿娟的设置和对周星驰电影的借用单纯是为了高潮段落服务的叙事陷阱。

为什么我说观众不可能站在男性阿娟的立场?因为从第一场戏开始,观众观看男性阿娟的视角已经被框定了,被框定在了以女性阿娟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的视线里。女性阿娟在电影里出现过三次,开头、中段、结尾,并且都在最关键的情节点上,更重要的是,每一次女性阿娟的出现,都在扮演着主导者的角色。

在观看电影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代入操控者的视角(通常来说这个视角是导演),即使你努力和男性阿娟共情,但女性阿娟出现的那一刻,你的立场就会被抽离出来。而影片最后的彩蛋也在揭示这一点,即二人合照的表现方式是女性阿娟的自拍,并不是由旁人拍摄的两位阿娟的合影。

再来说说什么是叙事陷阱,既然是陷阱,那就要和“反转”挂钩。首先是视角的反转,上文分析了女性阿娟视角的问题,虽然对于一部电影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种视角会在潜意识里改变对电影走向的期待,尤其是在男性阿娟注视擎天柱的那一刻,观看过程中我冒出来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希望男性阿娟失败,很奇怪,这并不符合一部运动励志片的调性,所以我感到非常难受。

再就是风格上的反转,从拙劣的周氏喜剧风到沉重现实主义风再到最后的高潮,影片开头的叙事逻辑已经被破坏地七七八八,到了后半段,你几乎看不出来影片开头的二次元和无厘头风格的设定,舞狮和女性阿娟在不同语境下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不知不觉中把所有的可能性消耗殆尽,这是一个成功的命题作文,却也仅此而已。

瞎乱分析了两千字,能看到这里的人笑一笑就好了。不过最后还想说说影片的结局,在观看过程中,我对结局的期待不外乎彻底大团圆、大俗即大雅;悲剧收尾,贴近《百万美元宝贝》;悲剧收尾但留有一丝救赎,像《百元之恋》;结果这几种情况都没发生,反而出现了一个类似《百鸟朝凤》的结尾,以自身悲剧换取有限的成功。安妮老师认为这样的结局最平衡也最妥当,可我不这么想,借用《精疲力尽》中的一句话:要么统统归我,要么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