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第一导演:一开始腾讯视频是看了第一集后马上决定找你合作吗?
柳迪:其实是我们《风雨廊桥2:昆仑摩勒》做了一段时间,平台才找到我们,我们才确定片子在腾讯视频播。整体上两部加一起制作了一年半,《昆仑摩勒》耗时长一些。平台对这个片子的左右非常小,没有说要给我们设置一个门槛,都没有,还挺宽松的。
第一导演:《昆仑摩勒》的灵感起点是什么?
柳迪:我们是在拍《风雨廊桥1》的时候有了一个小想法,就是想给后边留一个线索,用强盗的香囊做一个关联,到第三部《毗沙门天》就有点完全脱离开《风雨廊桥》了,包括出现了台词。为什么第一部没有台词,是因为那个故事几乎不用说话,但《毗沙门天》最初写剧本的时候脑子里它就是有台词的,倒不是说有意为之,只是这更适合故事的表达方式。这三部《风雨廊桥》都具有很强的实验性,确实是机会难得,做了一些探索。
第一导演:先说技术探索,第二部的雾气在视觉上是怎么实现的?有后期的介入吗?
柳迪:我们是用纱网做的,有点类似于很多年前我们用的纱窗,让它一层一层地叠到最后像一种雾气的感觉,当然也有一点点后期的介入。其实我是想打破一些东西,首先我是希望这三部完全是不一样的,它并没有继承上一部的任何特色、风格。所以在第二部《昆仑摩勒》的时候我极力地跳出《风雨廊桥》的模式,无论是角色,还是故事、画面,我都想跳出来。还挺挣扎的,这东西不好跳。比方说,动作戏在逐步减少,因为我拍第一部的时候有一个概念就是这个人他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不是一见面就必须动手,侠客也好,武士也好,都知道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不希望把这个东西神化,或者太脱离现实,基本上情绪在最后才爆发出来。而第二部干脆在摩勒最后那一声吼之后就结束了,打都没打,那第三部动作戏就更少了,几乎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我也是看能不能不通过暴力就把戏剧展现出来,通过《昆仑摩勒》的画面,通过《毗沙门天》的台词,它能不能做到张力很足,也是一个测试,还是挺冒险的,就比方说《昆仑摩勒》里把主角最后在雾里行走的时间拉得很长,还都是背影,但你仔细看,会发现他不是以一个姿势在走,从刚开始的狼狈到最后的迷茫,爬起来之后再坚定地再走,到最后走的力气越来越大,其实是有一个缓慢的变化。
第一导演:我特别好奇,《昆仑摩勒》里那么多暴徒的面孔,都很写实,你是如何确认他们的形象的?
柳迪:最开始我们给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传,就是他之前是干什么的,什么性格。打个比方,有的是一个猎手,还有的之前犯过事,还有的懦弱一点,性格都是不一样的,确定好了这些,我们建模的做人偶的同事就会找一些参考。其实定格动画做出来之后和实际你画的一些设定稿是会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差别还挺大的,因为你需要经过三维建模,然后3D打印出来,再通过手工去调整,最后上涂装,所以它每一步都会有一些改变。
第一导演:那主角的造型怎么确定下来?历史记载中是什么模样?
柳迪:完全凭感觉。我查过好多资料,但是不太好统一,有的说是非洲那边来的,也有的人说是东南亚那边的,皮肤可能会比咱们要黑一点。我最开始就想要一个身体非常强壮的奴隶,但角色要有一个反差,他怕死,很畏惧,畏畏缩缩的,一直弓着背,但是他看起来力量感又非常强。他的身份也让一些观众联想到《无极》里的张东健,他也叫昆仑,对吧。
其实《昆仑摩勒》最早我确实是想做另一个故事,《三十三剑客图》当中有一个叫昆仑摩勒的侠客,讲的是他帮大户家的小姐和另一个大户家的公子私奔的故事。因为拍完《风雨廊桥1》,确实也想过要不要把侠客再继续摸一下,但也就是想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决定改走了一个情绪化的路。现在《昆仑摩勒》这段历史深挖下去会非常复杂,不做不知道,一做确实挺难,能力所限,也就到这了。我也想跟观众建立联系,想知道观众的接受程度在哪儿。
第一导演:你最终想借《昆仑摩勒》里主角的情绪去表达什么?
柳迪:在一个特定的历史阶段,乱世当中的奴隶会怎么样,是真的会像武侠小说里突然就变牛了还是怎么着,其实我们很少去研究乱世当中的底层人。从这个延伸出来的是盛世之下的奴隶主这个人群,比如说农民起义,把这帮奴隶主给推翻了之后,是不是奴隶永远是奴隶,他的主人是不是从一个阶级换到了另一个阶级,其实我最开始的时候挺想弄明白这个问题的。
第一导演:这个情绪在生活上是在什么阶段产生的?
柳迪:在那段特殊时期里,我在家里关了很长时间,但这并没有对这个片子造成本质上的改变,准确的说是我活到这个岁数了,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这个问题。并不是说你自己也像摩勒一样被压迫了,不是,但是就是你年龄到这了,你想的东西变了。
第一导演:但相比《昆仑摩勒》,《毗沙门天》的表达更生猛,这个出发点又是什么呢?
柳迪:其实就是咱们说的众生皆苦,对吧?往大了说可能是这个。因为第一部和第二部可能涉及到阶级,可能我们奴隶或者底层还是受上一级的压迫,他们生活的苦难是来自于上一层,但其实真是这样吗?我也琢磨不明白这个东西。所以第三部的故事说的是几个不同的人聚到一起,争论善恶,是我行善我就会好吗,我就会变成一个好人,就可以有上天的眷顾吗?本质上就是这个。
第一导演:你是每天都会处在抑郁边缘的人吗?
柳迪:不是,我是一个非常阳光的人,哈哈,要按现在话说我是一个i人。但确实会想这些问题,只是不至于说天天这样,可能时不时会有一些问题滋生出来,你就会去想一想。
第一导演:《毗沙门天》的剧本都是你一个人写的吗?
柳迪:都是我一个人写的,就有一天,想法突然来了,写得特别快,基本上从有灵感,到写完,用了十个小时,半天多一点。我最初的灵感是想做一个稍稍带一点宗教性质的东西,第一部是乱世下的侠客,第二部是乱世下的奴隶,这第三部是乱世下的和尚,这个是一直以来的小想法。
其实我本身并没什么信仰,可能就是好奇,看哲学的东西多一些,我就怕很绝望。但我还有另一个感觉,这个世界很糟糕,很黑暗,但我们依然热爱它。我觉得探索的过程,或者是我们徘徊的过程,它也是挺好、挺幸福的。《毗沙门天》是我的一个纠结点,也是我平时思考的东西,而我找不到答案,我很想跟大家一起去了解这个世界。
第一导演:那做完《毗沙门天》是不是清晰了一点。
柳迪:也没有。可能会有观众看完这个片子觉得比较契合,他们平时也会想一些这个事,或者是自己再思考一下,我觉得这就是《毗沙门天》的使命。
第一导演:对《毗沙门天》我还有个疑问,为什么小僧一说话整张脸就发生变化,产生一种诡异感?
柳迪:这其实是技术上的一个瑕疵,因为之前两部都不涉及到台词,所以人的面部其实它不需要更换太多的表情。但自从《灯笼刀》开始,我们第一次讲大量台词,《灯笼刀》它用的是3D彩打,本身表情是带颜色的,所以表情过渡得很丝滑。但是同样有一个问题,就是《灯笼刀》它的材质决定面部细节不能做得那么精细,所以《毗沙门天》我们还是想尽量让它的表情精细一点,所以就选择了手工上色,结果就产生了你说的这种情况。
第一导演:故事在结局的时候,气氛恐怖到了极点,你自己做的时候会觉得吓人吗?
柳迪:会有一点,其实第三部整体来说是向内的,人一旦向内或者向最深处去探索的时候都会恐惧。反正我是这样的,因为一直在写剧本,你写得越深,你会越认识自己,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还挺恐怖的。
第一导演:怎么缓解一下?
柳迪:没法缓解,这都是正常的。就像刚才说的,这个世界很黑暗很混沌,但是我们依然热爱。
第一导演:最后聊一下《救我》,如果《风雨廊桥》是在做实验探索,感觉《救我》更像一个技术性的实验短片。
柳迪:是的,大概2014年、2015年的时候,我自己拍了一个小短片,用的是这个剧本,就是我平时写的一个类似都市怪谈的马桶吃人的小故事,当时原型场景就是我家里的厕所,当然那个时候非常简陋。后来拍完《风雨廊桥》,我们得有一个过渡性的作品,做一些方方面面的测试,来提升团队技能,相当于把将近十年前的小片翻新了一遍,升级了一下,比方说3D打印,因为之前做一个表情可能需要十几个、二十个表情去替换,逐帧去替换,这些表情我们就得手工去雕,去翻膜、上色什么的,挺耗时的,假设有个角色是双眼皮,用手工来做的话是极其困难的,因为你需要在一个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刻一条线,而且还是批量的,每条线都得精准,那3D打印就很容易能达到,就能很快地批量出一大堆,它其实已经在行业内普及了,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人工,《救我》就是我们第一次用3D打印。
第一导演:所以这是生产力上的升级,那《救我》的整个制作过程和《风雨廊桥》比紧张吗?
柳迪:其实这还是一个挺放松的创作过程,因为当年用的我家里的厕所,我们大伙一聊,觉得是不是加一点现实属性比较好,就改成一个打工仔要上厕所,觉得挺好玩的。
第一导演:你现在手里还压着多少个剧本?
柳迪:没压多少了,想表达的已经表达了。之前我也在想,一个项目的好坏,是不是以时间为标准的,就是我的项目攒的时间更多,它就会更好。但《昆仑摩勒》的创作过程很痛苦,剧本写的真的是……既要又要,一直在这种状态下拉扯,反而《毗沙门天》完全抛开了这一切,很快就做完了。其实你摸不到这里的规律。
第一导演:你有没有什么限制住你自己的一些个人困惑?
柳迪:我老是觉得,我自己是不是有一个固有认知——现在中国的观众其实不太爱看太真实的东西。
第一导演:你会觉得现在大众接收影像信息的生理习惯的变化,在影响到你的创作思维吗?
柳迪:是的,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是近两年才去想一想的,就从《灯笼刀》之后。我之前不太想这样的问题,首先是我觉得定格动画一定是小众的,它一定不会被大众所接受,说白了不管大环境怎样,我想抓住的观众群体可能就没有那么大。但这两年我会想一下,因为不光是定格动画,电影也受到这种影响,我就开始琢磨,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它肯定会影响我的创作思维。所以我不会说就要做一个艺术家,天天拍艺术片,这不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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