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是我内心所有感性情绪的出口。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每次听到彩虹的歌曲都会默默地流泪。也许是那段时间经历了一些感情上的变故、学业上的挫折,外界的敌意也好,不断重复的自我否定也好,使我的人情味逐渐销淡。
周遭一幕幕演出,不存在的陌生。——《如果明天就是下一生》
我理解为一种应激保护机制,许多人在遇到负反馈时都有,没什么好特殊的。因为我已不是情绪脆弱的人。 这个结论令我无比惊讶,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在可追溯的童年记忆里我竟然是个爱哭的小男孩,那时哭是我遇到挫折的第一反应,是我对抗外界的第一道机制。现在却对此感到诧异,又对自己感到诧异而诧异。
我一度怀疑这种变化是无因的,我怀疑自己的心从先天上并非恒温,就像微波炉里的食物,在热气腾腾与逐渐冰冷之间循环往复。 我也曾非常教条地解释为社会化的恶果,沉浸在题海中的压抑的青春期使我麻痹与不自爱,父权制教育下的性别规训教导我男孩子要做一个坚强的男人。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作为我第一个从自发地见证过到自觉地意识到的同样爱哭的“男人”,已经不愿再拨开心墙上满满缠绕的藤蔓。
现在我至少承认一个事实,我耽溺于外部事物的时间太多,觉察内心感受的时间太少,那些令人陶醉的经验或苦痛的记忆无法穿透我,只会使我后知后觉。为数不多构成例外的两次,说来唏嘘,人生中第一次因为遭受重大挫折而陷入抑郁,适逢“网抑云”梗的流行,它救赎我,并与我的人生戏剧性地形成了互文。
而这次是彩虹带领我穿过那片火。 从《彩虹》入坑,到第一次离家踏上返京的列车时《道别是一件难事》忽然变成一种具象化,每当我快要失去温度,就强迫自己从歌里找回对人的共感。这种依赖症,在听到翻唱版《如果明天就是下一生》《祝福》以及《阿妹》时达到顶峰,这几首带有浓烈感伤色彩的歌,再次成为二四年治愈我的良药,亦如当初那样。
三里路,上下天涯;窗台下,又插新花。红尘几多人,分离又谁人肯?——《阿妹》
我喜欢《彩虹合唱Tolosa合唱赛及西班牙巡演全纪录》的原因,首先不仅是出于personal experience上对彩虹的偏爱,它作为纪录片的艺术形式是足够合格的。忠于对事实性语言的描摹应当是纪录片的首要原则,我很惊喜的是“理应”作为一部尽兴展现浓厚个人感情色彩的“团庆”式的的纪录片,《Tolosa》却不讲故事,它是反高潮叙事的。根据拍摄动机理应着墨却没有重点描写比赛的过程,彩虹参加的八首曲目,镜头中只有大约四首,并且统共只占五分之一的时长,可以说是略过了。反而花大篇幅在排练准备的花絮、团队琐事、个人采访以及西班牙各地的风土人情的展现。似乎在彩虹的理解中,人的“在场”不该被局限于室内,而应该是在更广阔空间里人、音乐与环境气氛的细节互动之上构筑。而正是这一理念,使《Tolosa》脱离一部平庸流水账纪录片的境地。
老金的舞台理解也是如此,看彩虹的Live会发现连空气都流淌着情绪,但《Tolosa》 让我看到另一面。老金反复强调不要哭,要冷静,要克制舞台上的情绪表达,比如在纪录片中点评《净光山晨景》的段落,复仇心理驱使情绪的宣泄会导致演出的灾难(尽管最终结果还不错)。这当然很好理解,从专业角度看,情绪的过分流露会使主要依赖于人声的合唱效果大打折扣。然而矛盾的是,彩虹的歌本身又是那样毫无保留地抒发着爱与奔腾的生命力,以至于克制变得很难。
祝福我平平静静一人惦在秋雨的窗边,若是寂寞的时,会冻不想你。——《祝福》
这种矛盾,却是我喜欢《Tolosa》 的根本原因。“亦庄亦谐”是对彩虹团风最精准的表述,而无论是哭也好,笑也罢,彩虹的可贵之处在于与严肃站台的传统合唱相比,他们的Live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空间的区隔,更加向舞台剧的方向靠拢,成为一种兼具身体性的艺术表达。而这也是彩虹创造人情味、鲜活感的重要方式,是深深地感染我、打动我的精神源泉所在。
这种矛盾的背后,是人文关怀无法掩盖的蓬勃光辉,使我几度难以控制自己落泪。在西班牙这个充 盈着“松弛感”的国度, 《Tolosa》和彩虹以她的音乐和行动,让人文主义的光芒复照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土地上。无论是《 醉鬼的敬酒曲》:
敬星河旅馆,敬我们自己,自己。在秩序中,稍作改变的自己。
还是《我歌唱的理由有很多》:
我来时的一声便是歌,有什么,好害怕。我歌唱的理由,总是我。
彩虹时刻强调的是:爱自己,才能把对自己的爱传递给他人。它突破了我为自己涂抹的所谓钝感力的障壁,直击我的灵魂,把我从名为“非人格”的冰窟里捞起来,使我恢复想要爱人的动力。
《Tolosa》 中有一处小细节令我深受触动,老金在排练中对团员们说:“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其实我们都是生活里面的,广义的定义里面,我们是失败者。”我感到惊讶,正是这样一群“失败者”,活出了让我无比艳羡的人生。我们固然无法逃离秩序,天然的或是构建起来的,但这不应是任由冷漠与仇恨桎梏我们的理由。引用一句俗话,这个功利时代仍然需要理想主义,一种“不正确的”、毫无救药的理想主义。
在纪录片的结尾,有个太过浪漫的比喻:
音乐就像光线一样,唱歌的人就像(大教堂)里彩绘的玻璃或者空气里的水蒸气一样,音乐要穿过我们的身体,行进一段距离,要走得比较远才能投出一些图案。出来的意义,就是能够看到更加绚烂版本的我们自己。
您要放弃您的庄重,开始跳舞吗?愿我们都活在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