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春晚。
陈佩斯和朱时茂贡献了一部经典小品,时至今日,网络上依然大把人在用里面那个著名的梗——
“队长,别开枪,是我”。
没错,《主角与配角》。
小品里,陈佩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演上了主角。
没想到,演配角演成了习惯,不知不觉还是把自己演成了配角汉奸。
笑归笑,但仔细想想,这出戏如果没有配角,压根儿就看不成。
可不嘛,好剧,一定会有让你感到真实疼痛的配角。
比如它——
长安十二时辰
这次,肉叔不想再盯着那些在舞台中心的主角——
在主角身上,我们容易看到人生标杆准则。
但在配角身上,我们更容易看到自己。
比如。
长安,崔器。
按照现在的说法,崔器就是个“长漂”,就像年轻人都想待在北上广一样,他拼命想留在长安。
背井离乡挤在大城市的人,谁不想出人头地。
崔器也是。
有两个字,深深刻在他的行为准则上——
升迁。
你能从崔器的一举一动中,嗅得到那种对功名利禄蠢蠢欲动的渴望。
崔家兄弟,脱田逃籍的农人。
阿兄崔六郎不惜搞坏自己身子,靠违法走私,才筹到钱,帮阿弟崔器买了军籍,入伍当兵。
为了阿弟的功名,阿兄甚至不惜殒命。
无论如何,得替阿兄报仇吧?
张小敬查到狼卫藏身处,崔器带旅贲军增援,其余狼卫都已被杀,杀兄仇敌曹破延就在眼前。
曹破延为求自保,只能劫持一个人质。
崔器怎么会在意这个——
即使要牺牲一条无辜性命,他也要帮阿兄报仇。
姑娘铭记,姑娘今日为大唐捐躯
崔器自会为姑娘请嘉奖令
咬牙切齿的样子啊,恨不能立刻撕碎了了曹破延,饮血食肉。
可是,当曹破延说明人质的身份:大唐四镇节度使,重权在握的王宗汜(原型王忠嗣)的女儿王韫秀。
崔器步子瞬间停住,上身都还向前倾。
犹豫了。
曹破延接着说:
你想在大唐建功立业,我弄死她,你这辈子无望。
就像掐到了崔器命门,一匹虎狼,立变羔羊。
兵刃说扔就扔,甚至还捆了自己,让曹破延走。
不光是放走曹破延,甚至还谎报大捷,明明跑了两个人,依然谎称全歼狼卫。
事后还一再遮掩,理由给的足:
(否则)谁也别再想留在长安。
不在长安,怎么升迁,出人头地。
崔器还在陇右当兵时,崔六郎请人吃饭,想动用关系把崔器调回长安。
那人说:长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
六郎说:我阿弟能忍。
那人又问:就这么想出人头地?
就这么想。
想到连背叛都可以。
右相让旅贲军捉张小敬到右骁卫署,明面上,这是调令;暗地里,是瓦解靖安司。
崔器知道,去了,这就是个纳投名状表忠心的机会,也是往上爬的机会。
值守皇城,离圣人更近
出入结交,皆是官员显贵
我想去
没想到啊。
人家右相只是想瓦解靖安司而已,压根看不上他,冲他猪狗般吆五喝六,阴阳怪气。
在右骁卫混不下去,崔器又想回到靖安司。
连一贯软不唧唧的姚汝能都瞧不上:
叛一次,算你攀高枝,有种
再叛一次,那可就
不要脸了
这么说吧,前20集,误事、背叛、扯后腿的崔器,是全《长安十二时辰》最让人讨厌的角色——
连他阿兄身亡的悲情色彩都拉不回来。
堪称锤子。
但,《长安十二时辰》好就好在,它敢花时间铺垫每个角色。
就像狼卫反攻靖安司那段,不是直接拍大屠杀,而是先拍靖安吏安柱国陪老婆逛街赏花灯,闲笔般提起他有机会离开长安是非地,去东都洛阳谋轻松营生,再拍靖安司急招,安柱国赶赴靖安司,还给同僚们分家乡特产烤驼峰。
而后。
才让这场屠杀让人痛惜。
同安柱国一样,崔器的前文,也只是最后花火炽热燃烧前的铺垫——
想想看,崔器每次为升迁做的混蛋事,图什么。
就只是升迁,而已?
张小敬见他的第一句话就点明了。
当时,张小敬刚被提出死牢,听说曹破延顺着暗渠逃走,崔器追了半天没追上。
张小敬白了崔器一眼:
甲那么重,追个屁呀。
如果脱了身上沉重的铠甲,奋力追敌,他阿兄的血仇或许就能报。
但。
他脱不下这身甲——
军籍、身份、功名、利禄的象征。
他太看重这身甲了。
从右骁卫回靖安司,崔器第一件事是向姚汝能讨身甲胄。
可是。
甲,不仅仅是身份象征,还意味着守护。
他说想升迁,位置还得高些。
张小敬反问:高到哪儿去啊?
他说:
至少要进右骁卫,旅贲军只保护太子一人
右骁卫,能守长安
其实啊,早都埋伏好了。崔器的最高行为准则,并不是升迁,而是——
守长安。
只有升迁到够高的位置,才能守护他心中的长安。守护长安城中普普通通的人,和他一样,和他阿兄一样,普普通通的人。
他跟张小敬说阿兄带他见的街坊邻居,最后说到:
长安好吃,好喝,好生活,当然让人想留下
可让我真觉得活得有意思的就是在长安城里,再普通不过的这些人
大家没读过什么书,没有多少钱,也说不上有什么了不得的前途
可他们……
他顿了顿,然后坚定地说:
可我们,都在尽心做自己的事
他时刻想着升迁,就是想为“我们”尽心多做点事。
为了这些“我们”的执念,他才会干那些蠢事。
投靠右骁卫、谎报军功还有冲撞权贵,甚至,送死。
三辆伏火雷马车都已被张小敬拿下。
表面上,长安的危机已经解除。郭利仕传旨,命靖安司结案,查案官吏,各回原职。
崔器听了,第一个反应是,大声质问权势滔天的郭利仕:
不记功,不升迁吗?
再看后一句:
今日为大唐尽忠殒命的那些人,都白死了吗?
他想的啊,哪是自己的功名利禄。
他想的啊,是他阿兄,是他下属,是他同袍,是枉死了的“我们”。
崔器再一次背叛,从右骁卫回靖安司。
一是因为他在右骁卫得不到重用,想着回来或许还有升迁的机会。
但。
更是因为,他觉得靖安司有危险,想守护这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书吏。
靖安司没了旅贲军守卫,前来帮忙的右骁卫也被撤走,防务空虚。
龙波已经带人杀向靖安司。
崔器明明感到有危险,却留了下来。
看着被杀的守卫,他又穿上了那身铠甲,口中念着:
我崔器,旧历二十三年至天保三年,九年陇右兵。
铁牛磐石一般,飒沓流星一般,坚定、孤胆、血勇、视死忽如归地重返战场。
就在龙波大屠安柱国们,哀声满天,血流满地时。
脸上被溅满血的李必,痛苦无奈地求救:
禁军何在?!右骁卫何在?!旅贲军何在?!
门廊炸雷般爆响几个字:
旅贲,在!
镜头一晃,崔器,孤身一人,披甲执枪,枪尾破甲锥重重磕在地上——
此时。
殿中没有崔旅帅。
只有。
长安,崔器。
什么让他心甘情愿送死?
龙波说要灭了长安。
悲愤到恨不能咬碎牙齿般,颤抖着脸上的肌肉悲鸣:
你不配,提,长安!
说着,挥舞长枪,慨然赴死。
刀,斧,剑,戟。
兵刃风雷激荡地砸向崔器的躯壳。
倒下,吐血,站起来。
再倒下,再吐血,依然,再站起来。
然后,摇摇欲坠,像是疾风中篝火堆里闪闪烁烁的火星。
龙波知道他也在陇右当过兵,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三通鼓后,崔器不死,就放了靖安司。
没说话,眉头拧成一团,吐了口血水。
磕磕绊绊地,崔器扎马步,架长枪,请红缨,催战云。
崔器的一生悬命啊,不是功名利禄,就三个字:
守长安。
就是,鼓响,杀敌。
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有拳头,哪怕只有血肉,哪怕只有残破身躯。
崔器在。
旅贲在。
长安就在。
崔器终于卸了甲,吃了一口阿兄生前最爱的胡饼。
摘下甲胄上的名牌,用自己的血,在自己名字上,只写了个两个字——
长安。
为什么肉叔一开始跟大家说,在配角身上,我们更容易看到自己。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是李必、张小敬般的天纵奇才。
而是像崔器这般,身世、见识都普普通通,也没有了不得的能力。
有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舍得了命去拼,却终究狠不下心去逐利。
你要让肉叔去选,做《长安十二时辰》里哪个人。
肉叔只想这般豪气干云吼一嗓子:
长安,崔器。
编辑: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