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浴室里,她赤着双脚,散着头发。

婴儿聒噪的啼哭声,盖过了水流声。

她一直在哄,独自一人,使劲浑身解数。但怀中疯狂哭泣的孩子,依然没有平静的迹象。

...

——要么不洗了?她曾这样想过。

但很快被自己否定了:不行,不洗澡的话,孩子身上会长湿疹,别人又会怪她当妈妈“不合格”的。

再说了,难道今天不洗,下次孩子就不会哭了吗?

反正也一直没人帮忙。

就这样哄到精疲力尽,似乎没有尽头。

……

她松开了手,孩子掉进了浴缸。

...

...

这一幕“浴室杀女”事件,来源于最近一部日剧——

《坡道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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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里沙子是一位家庭主妇,为正值“小恶魔期”的女儿头痛不已。而她恰好被选为候补的国民陪审员,每天要去法庭聆讯。

她参审的案件,是一起“虐童谋杀案”:

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母亲,安藤水穗,在自家浴缸中“蓄意”将8个月的女儿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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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经报道,这起案件就成了舆论的热门话题。

邻居们接受采访,在镜头前坦然说着主观的判断——

其他年轻妈妈说:她总是焦虑,但她家孩子发育确实就是不如别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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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犯罪心理学专家、一个中年男人说:是母亲的错,孩子只是这女人与别人攀比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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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在刚刚接触这个案件时,第一反应是震惊,气愤。

——“你没有资格做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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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犯人安藤,始终沉默着,恍惚着。

对于控诉,她并没有丝毫辩解。

唯有为安藤水穗辩护的律师,说出了一些更现实的“细节”——

丈夫一直借口“忙于工作”,在育儿中很少帮过妻子。

周一到周五,丈夫常常晚上都不回家,由妻子日夜照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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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如此。

丈夫在家时,也会嫌弃孩子的哭闹声影响自己。

就像那天,浴室中孩子的哭声,也会被丈夫视作“无能母亲”的表现,如果不能快速使孩子闭嘴,就会招来丈夫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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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力竭和焦虑中,这位年轻的母亲,早已经出现了精神衰弱的症状,甚至,对案发时的情况已经失忆……

可惜,这样的辩护,几乎没有人听进去。

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潜意识:

育儿什么的,本来不就是母亲的责任吗?

别人都能做好,偏偏你不能——那一定是,你不配成为母亲吧。

而随着剧情的开展,起初站在主流观点一边的女主角,却渐渐产生了不一样的感受:

或许,被告并非人们所说的那样十恶不赦。

她也只是被逼入绝境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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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感受的人,不止女主角一个。

至少,还有在电脑前快要跟着抑郁起来的飘飘。

《我们与恶的距离》中,选择为杀人犯辩护的律师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时说:“我也有可能变成他。”

看《坡道上的家》时,飘飘脑海中也冒出了这句话。

假如置身于那样极端的疲惫和无解的焦虑中,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又究竟能保持清醒到何时?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崩溃,抑郁,绝望,甚至万劫不复……距离每个母亲,都不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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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很多人估计已经猜到了。

《坡道上的家》触及的话题,是产后抑郁。

产后抑郁距离我们遥远吗?

一点也不。

据中国精神科医师协会2017年的统计显示:

在中国 ,有50~70%的女性,都会在生产后出现抑郁倾向,而最终发展成产后抑郁症的几率约在10~15%。

哪怕是在生活条件优渥的明星群体中,曾经历产后抑郁的也不在少数。

秦海璐生完孩子忍不住一直哭,甚至导致眼球受伤,不得不做了双眼皮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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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咏仪生完孩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甚至自己妈妈提着菜回来,她看一眼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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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说,情绪坏归情绪坏,但像《坡道上的家》中的母亲,竟然做出杀子这么极端的事,是不是太夸张了?

同样,一点也不。

事实上,产后抑郁并不只是情绪不好、烦躁这么简单。

而是一种很可怕、很容易被忽视的疾病,完全有可能造成生命的悲剧。

远的不提,飘飘前两天就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

4月21日上午,一位27岁的母亲,带着自己4岁的儿子和一对2岁的双胞胎儿子,在四川米易县城的一座桥上跳下,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尽管救援人员拼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挽回他们的生命。(来源:成都商报)

...

生前,这位绝望的母亲在遗书中写道:

生了双胞胎之后,到现在我没有睡过一个晚上熟觉…… 这几年来,我真的每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曾经无数个时候,我都想自己一个人离开算了,但看着身边可爱的孩子终是不忍心……

产后抑郁的原因很复杂。体内激素水平的急剧变化,是产后抑郁症发生的生物学基础。

所以有时,甚至连抑郁的母亲本人,都说不出是为什么难过。

而在飘飘看来,产后抑郁的最心酸之处,就是它还伴随着母性的本能。

这就意味着:

脆弱的母亲本人,会比任何人都更加责怪自己。

《坡道上的家》中的被告母亲,就曾经因母乳不足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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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母乳不足”,能让一个母亲自责的理由,还有太多太多:

“哄不住孩子”“孩子太瘦”“抱孩子不熟练”“孩子不爱吃我做的辅食”……

而这种自责,又反过来滋养甚至催生了更多的焦虑、愧疚、自暴自弃、情绪崩溃。

在那起带着三个孩子自杀的悲剧中,母亲也曾在遗书中写:

“我是个没用的人,没有本事,没有能力,连最基本的带娃都带不好……”

而最无奈的是:

产后抑郁症这件事,太容易不被理解了。

甚至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没事找事”“自己作的”“不够坚强”“矫情娇气”。

“大家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吗?”

“你坚强一点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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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对着每一个母亲要求“为母则刚”了。

假如你未曾体会过她们的绝望,就不要轻言“何不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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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想表达的,其实又不仅仅是“产后抑郁”而已。

而是在质问,我们对母亲这个群体的关心,是否不够?是否“过多”?

关心不够的,是她们的情绪。

关心太多的,则是她们的行为。

知乎曾有个热门问题——导致你产后抑郁的原因是什么?

出现最多的答案,是很多年轻妈妈发现,孩子落地的那一天起,她这个人似乎就完成了使命,失去了意义。

思想不被关心——每当想做什么,想买什么,都会听到一句话“你都当妈的人了,居然还……”

在这个句式下,她这个人的正常需求、一贯性格似乎都是不合理的了。

身体也不被尊重——“七大姑八大姨都可以上来捏一把你的乳房,像考量机器性能一样挑剔、指导你。”

而这一现象,不止是产后这一阶段,而是无穷无尽的——

包括母亲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不断地苛求母亲。

...

婆婆:怎么可以这样带孩子呢,怎么可以只想着自己轻松呢……

亲妈:你必须时时刻刻看着ta,想当初你小时候我多辛苦……

孩子:妈妈我要抱抱,妈妈我要玩具,妈妈我要去游乐场,妈妈我不要你上班……

...

亲戚:这孩子好像有些太瘦/太胖/太矮/太黑/太苍白呢……

老公:你已经够幸福了吧,只需要带带孩子而已,还闹什么呢?

——以上所有都能够不遇到的妈妈,可能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

而更多人,都是面对着其中至少一种、甚至所有的压力,在崩溃边缘挣扎。

剧中就那位被告母亲进行采访时,在人们口中不断出现一句话:

或许她原本就不适合做母亲

...

这句话,飘飘在现实中也经常听到。

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在谈论母亲的话题时,很多人都很喜欢用“合格”“适合”之类的字眼。

不愿意为了孩子暂停事业的妈妈,可能会被议论“这种女强人,不适合当妈”。

天生没什么母乳的妈妈,会自责“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晚上太累不想带孩子的妈妈,会被评价“这么懒,真不够格当妈”。

喜欢到处去旅游的妈妈,忍不住在孩子一岁半时出去旅行了一次,可能就会被婆婆说“收不住心,不适合当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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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飘飘听到类似的话,总会觉得非常刺耳。

而看完《坡道上的家》,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对这些话反感的根本原因——

在这种苛刻的评判体系中,根本没有一个母亲,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

什么叫“适合当母亲”?

什么叫“合格”?

你能保证自己的母乳充足,可你能保证孩子喝了你的母乳不哭闹、不生病吗?(因为未来这些都要你的母乳背锅)

你能保证你孩子身高体重都令人满意,可你能保证ta爬行、走路、说话、背唐诗……无论运动发展还是语言发育,永远在别的孩子前面吗?

剧中认为自己“一直都很幸运”的女主角,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照顾着年幼任性的女儿和饭来张口的丈夫,不得不出席法庭时把女儿拜托给婆婆,并一再鞠躬感谢。

...

可是,小心翼翼经营着这一切的她,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感谢。

不,连认可都没有得到。

一个傍晚,她手中提着沉甸甸的东西,走到家门口,女儿突然闹着要她抱,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起来。

...

等回家抱抱也不行,喝果汁也不行,她只好假装自己先走,在旁边墙角偷偷观察女儿何时跟上来。

谁知就在这时,下班的丈夫回家了,一把夺过女儿——你在干什么?

...

回家后,丈夫直接给她安上了“无能”的帽子:

承认自己做不到别人能做的事

并不可耻

...

——原来,“不配当母亲”这个帽子,离每个母亲都并不远啊。

催婚催育的声音从来都没停过,可是,在这样苛刻的评判体系中,我就会忍不住想:

谁知道我是不是也不配当母亲呢?

毕竟,我连“为孩子好还是不要无痛分娩”这种“合理”的要求,都只想翻白眼啊。

是谁夺走了女性当母亲的信心?

不是你们口中“自私”“幼稚”的每一位女性。

而是端起双手,等着看母亲们好戏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