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原始的生活,最纯粹的爱欲

寒冷与饥饿,永远是困扰穷人的难题。

1983年出版的电影《楢山节考》讲述了日本古代信州一个贫苦的山村,人们因为贫穷,会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背到楢山,以祭祀山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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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中,村落常年被大雪覆盖。电影的开头出现了一个破旧低矮的屋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编着草席,在这个堆满稻草的黑暗房间里,住着贫穷的一家人,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一个小孩和一名老媪。

在这个村落,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其一就是只有长子可以娶妻生子,其他儿子只能孤独终老,而生下来的男婴多半被遗弃。次子利助因为饥饿,会折了树枝,掏出里面的虫子就塞进嘴里,而他由于体臭,又不受他人待见,至此产生许多怨愤。母亲阿玲,也就是那个白发的老人看在眼里,便请求村里的寡妇陪他一晚,算是了却她的心愿。她另一个愿望也在邻村的女人成为自己新媳妇后得以实现,可孙子袈裟吉也有个心爱的女人,他对奶奶想给父亲续弦的想法不屑一顾,后来便把女人带到家里,希望娶之为妻。

这里贫穷、落后,生产条件低下,男人和女人像动物一样在野地里交媾。袈裟吉看上的女人是雨屋家的阿松,他们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无从发泄的精力。导演对性与爱的描写丝毫不避讳,可以说是坦诚而赤裸地表达着:在穷苦枯燥的生活里,男人和女人能做的唯一消遣只有做爱。他们就像动物一样过着最原始的生活,有着纯粹的爱和欲,在茅草上,草丛里,在河塘口,他们发泄、他们欢笑、他们不顾一切、他们为所欲为。男人们在业余时会拿赖以生存的粮食马铃薯进行赌博,女人们为了赎罪可以和全村男人上床。在这里,道德底线被压到最低,生存的渴望却无穷无尽。人们热切而执着、笨拙而麻木地活着,竭尽全力为生活增添哪怕一点点的乐趣和生的可能。

导演今村镜头下的人格外真实,美和丑都是一体的,这里的人会不顾廉耻地随地交欢,也会恪守祖训地沿袭传统,他们可能一生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可是祭典依旧、歌舞依旧,生活会磨灭他们的良知和人性,却无法抹去他们对生的热爱和对明天的向往。

“老而不死是为贼”

孔子曾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而司马迁在史记里也这么形容匈奴人“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在物质匮乏的古代,赡养老人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因为年老而失去价值的老人在他们眼里只是白白浪费资源的存在。事实上,中国古代也时常有弃养老人的风俗,当今考古研究中,“模子坟”“寄死窑”等遗址屡见不鲜,都是丢弃活埋老人所用,人称“六十花甲子葬”,而这部电影里,村落中流传的第二个习俗就是将过了岁数的老人带到楢山。

老人阿玲今年已经六十九,到了上山的年龄了。但她身体还很健朗,牙齿坚固,干起活来同年轻人比毫不逊色。可规矩就是规矩,阿玲十分坚持,尽管媳妇和儿子都劝她等等,她还是要求儿子背她上山,甚至为了显老,她不惜磕掉自己的牙齿,只为了证明自己“是上山的年纪了”。她教授媳妇捉鱼,在媳妇为亲手捉到了鳟鱼而兴高采烈的时候,她却一脸满足:

——“这样我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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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本该好好享受养老生活的年纪,阿玲选择了欣然赴死,是谁在逼迫她吗?或者有什么不得为之的隐情?她说出“上山”这一词的时候却一脸坦然,或许在老人阿玲的眼里,“老而不死”当真是一种罪孽吧。

神明在绝境中的精神作用

村里之所以有送老人上山的习俗,一者是条件窘迫、无可奈何,另一种便是代代相传、歌词里唱的那样,楢山上住着山神,被送去的人灵魂能得到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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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的丈夫当年“朝山”时逃跑了,令她感到深深的失望和耻辱,而村里人因为生病而死,不能上山也会将之视为诅咒,一个寡妇就顺从了丈夫的遗嘱,为了“赎罪”而出卖身体,任由村人糟蹋。丈夫的遗嘱本来无人可知,她却是相信了“诅咒”和“报应”的说法而自愿践行的。本来在一般人的想象里,生活条件坏到极点的情况下,人们应该无暇关注祭祀等“毫无意义”的事情,毕竟连吃饱饭都是个问题。然而事实往往是,越是贫穷的地方越发有着坚不可摧的信仰。

阿松是个脸上有块黑疤的年轻女人,她做事马虎,好吃懒做,到辰平家吃了本该属于奶奶的饭,和袈裟吉胡闹,未婚先孕,怀着“老鼠的孩子”,又因为偷盗被辰平殴打。祸不单行,她家人也被发现偷盗,被众人抓起来要向“楢山山神谢罪”,抄家灭族,碗罐破碎,墙壁豁口,一家人某日在吃着奶奶让阿松带回去的粮食时家门被破开,所有人被绑起来,倒吊着抬走——生生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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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一锹锹土慢慢盖实,一切喧嚣回归平静,而那声声触及灵魂的嚎哭却许久萦绕不去。

仔细想想,被活埋的雨屋一家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以至于全家灭族呢?

而那些实施“山神的惩戒”的人,为何又毅然做出这种杀人全家的事情,若说是人性完全地泯灭了,可是田里沼泽上被丢弃的男婴,不是也有人收养?犯下罪行真的全是他们的错吗?

影片里有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是,伴随着梆子敲打声,时不时有动物猎食的画面一闪而过,我不由怀疑,这是否映射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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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村里人已经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了,缺乏知识的大脑自然没有什么道德、理智的存在,他们唯一信奉且敬畏的,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山神”。可他们嘴里说着“山神”,谴责对“山神”不敬的人,事实上,难道他们真的对山神充满敬畏,与生俱来就自愿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的卫道者吗?

——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当袈裟吉对奶奶怒吼:“是奶奶杀死阿松的。”阿玲心中又有多少的无奈呢?

“阿竹啊阿竹……祭祀结束了,你要回到山上休息了……不要怨恨我们啊……”

老人轻声哼唱着,期望着儿子送自己上山,或许是间接害死孙媳的愧疚,或许是即将拖累长子的不甘,又或许是百年传统压迫下的无可奈何,她和大多无能为力的村人一样,把希望寄托给神明,奢求着一点神明的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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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村中送过长辈上山的人聚集在一起,轮流喝着酒,神情肃穆地背着教条一样的“规矩”,一人一句便将这个延续了百年的“上山”仪式铺陈在众人面前。

第一,一旦上山就不能说话。

第二,离开家的时候绝对不能被人看到。

第三,离开的时候,绝对不能回头看。

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说:

“只有当你年少得志的时候才能不依赖神而独立,但独立不能把你安全地带到终点。”为什么会有神明?因为有着无法解决的苦难,所以只能依赖想象中的存在,借此获得一点慰藉。

为爱牺牲,还是为礼教陪葬

当儿子辰平背着母亲,走过泥泞、走过荒丘、走过树枝纵横的小路、走过枫叶遍地的土堆,他此刻在想着什么?感受着母亲微乎其微的重量,必定有不舍、有不甘、有愧疚,有愤怒,他舍不得将尚还康健的母亲送到山上等死,即使那对村里人来说意味着灵魂得到超生;他恨不得就这样转头,用马背把母亲带回去,一起缩在温暖的篝火旁,共同熬过这漫长的冬夜。

他渴望的太多太多,然而最后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背着母亲上山,脚趾磨出了血,母亲撕下衣服让他包扎。拉着藤蔓做成的绳索,他艰难地上山,让他呼吸困难的或许不只是长远的距离和崎岖的山路。

他放飞了掉落的小鸟,他仰天望去,这座山的外面,便是自由了吗?离开山神的是怎样的世界,他不敢想,也不去想。

——只是顺从,只能顺从。

“杀死了父亲,怎好再杀死母亲?”他不仅讲话了,而且回了头,母亲催促他要把自己丢下,拒绝了食物,辰平痛苦万分地拥抱了母亲。而母亲打他,推他,要他离开,辰平只好含泪离开了这个埋葬了千百个老人尸骨的乱葬岗,回程时看到了被绳子绑得死死、同自己儿子搏斗、最终被儿子推下山崖的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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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起了漫无边际的大雪……辰平焦急地回头,在一片白色里他看见了自己双手合十静坐雪中的母亲。

“上山的时候碰到大雪真是幸运啊。”母亲点点头,挥手叫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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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阿玲自愿死在村中的传统里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神明,可她只能选择相信,因为摆在她眼前的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家中贫困,多一个人口就多消耗一份口粮。

很多人以为这是母爱的伟大了,可这也不尽然。若是没有这个传统,阿玲不会在六十九岁死去;少了她一个人的粮食,全家人也不会饱腹。

比起为爱牺牲,阿玲的死更像是一种殉葬,一个传统、一种礼教的陪葬品,可他们花费上千人的生命换来的,不过是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一种自欺欺人的可能。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贫困与人性,衰老与新生。

神明不会因为我们不顾一切地祈求就能降下神迹,我们也不是一无所有地挣扎就注定灭亡,和“上山”这类献祭比起来,还是要把希望寄托于自身,哪怕有万分的痛苦呢,坚持下去总能看到耀眼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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