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

Sir说的是《哪吒之魔童降世》海报设计师们。

自从上映,甲方需求就没停过。

昨天0点开始,票房破9亿,10亿,11亿,12亿……

捷报频传,设计师们爆肝加班更新海报。

片中各种元素,都快被用完了……

...

但。

团队最忙最焦虑的,还不是他们。

是导演饺子。

宣传、采访到处跑,争议、成绩压力大。

他现在在想什么?

前两天,《Sir电影》就对饺子进行了一次独家专访。

聊了一小时,饺子声线中带着疲惫,但全程娓娓道来。

Sir听出了不少复杂情绪,却也感受到他的坚定。

对于自己,创作的艰辛,上映后的喜悦,他袒露心声。

对于观众,Sir知道你们藏着不少疑问。

浅的,哪吒是男是女?

深的,为何对哪吒的改编力度如此之大?

甚至未来的,片尾彩蛋出现的《姜子牙》,会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与哪吒有什么联动?

这些,Sir都帮你问到了。

聊嗨之时,饺子竟然还曝出《哪吒》续集的内容。

绝对是别的地方你看不到的“猛料”,还原一部更完整、更真实的《哪吒之魔童降世》。

不废话。

有请“饺子”出锅,把“馅儿”都掏出来。

...

影迷

整场专访下来,Sir在饺子身上看到三重身份。

第一种,最明显,也是跟Sir最接近的——

一位忠实影迷。

时间倒回2014年3月19日,饺子导演的第一条微博。

是周星驰电影《国产凌凌漆》的经典剧照和台词: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我还以为国家已经把我忘记了。

怎么会呢,就算是一条底裤,一张厕纸,都有它的用处。

...

他当然不是厕纸或底裤。

此时的饺子,已一炮而红。

凭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拿奖到手软。

...

之后成立自己的动画工作室,“可可豆动画”。

招兵买马,见投资人,谈项目。

可6年过去,没一个人肯投钱。

所有人第一个问题都是:能赚钱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饺子继续等。

因为作为一个影迷,作为一个导演,他有必须坚持的底线,不能为几个钱就粗制滥造做山寨货。

终于。

等到彩条屋影业投来橄榄枝,达成共识:沉下心做一部长片。

《哪吒》项目敲定,已经是2015年了。

就算投资到位,还是捉襟见肘。

怎么办?

饺子发挥了他影迷式的“底裤精神”。

筹备《哪吒》过程中,没钱请不起动作导演,他亲自上身演绎。

可他完全没学过表演。

不怕。

他说自己是影迷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看效果,有模有样——

...

撅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给同事示范动作,Sir看到他作品高于一切的热诚。

没有所谓大导演的逼格指手画脚,也没有以老板自居。

创作面前,人人平等。

大量连续的动作场景,如果不是一帧一帧过,细微的瑕疵观众根本看不出来。

可饺子就是不放过。

那个关于《哪吒》团队特效师的段子,你们都看过,一点不夸张。

停下来,放大,死抠,连哪吒转身眼睛闭没闭的逻辑都要求合理。

饺子还提到,他那段时间根本不敢生病。

因为一生病,当爹的就不能死守进度,很多阶段性成果就不能确认验收。

但即使《哪吒》如今拿下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第一的成绩,他还是不满意。

“如果再等半年,作品会更好。”

资本就是资本,再宽容的投资方也有心理底线。

本来就比预期的工期晚半年,再熬半年,资金链就断了,公司就破产了。

没办法,一天天在公司熬更守夜,抑郁烦躁。

不止他一个。

搭档动画艺术家舒丽回忆他的状态,忍不住抹泪,是为饺子导演,其实也为自己,付出过,知道苦。

...

别误会。

Sir不想煽情,也不想为创作者叫苦。

只想说一个简单的道理:热爱,不是靠说,是要靠血肉之身去嗑,去磨,去熬。

影迷这个身份,不仅教会饺子死磕。

更是《哪吒》这部电影的灵魂。

电影中许多灵感,都来自于饺子对电影,对生活的热爱。

把多年浸淫片单里的记忆点化成一个个巧思,点缀在自己的作品里,集各家之长。

Sir就说几个导演独家透露的。

电影中想象力最炸裂的段落,当属那幅《山河社稷图》的创意。

其中画笔是点睛。

它的灵感,竟是来自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主席的词作,导演周星驰曾经说过,是母亲凌宝儿在家经常背诵的。

人物设计也有原型:

哪吒与敖丙双生兄弟、反目成仇的设定,来自“绝代双骄”的小鱼儿与花无缺;

...

哪吒母亲殷夫人,希望能做到像《方世玉》里的苗翠花,习武,大大咧咧但是有一颗“痴母心”。

...

...

△ 殷夫人:下一次一定陪你玩到尽兴

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

夜叉。

哪吒和敖丙第一次见面,遇到一只海兽叫夜叉。设定是电影一大笑点:口水有毒,鼻涕解毒。

饺子说,这灵感来自金庸的《神雕侠侣》:

杨过和小龙女不是在忘情谷那儿中了情花的毒吗,然后金庸那里面提出的一句话就是,在毒物之旁三尺之处必有解药。所以我们就想着解药肯定是在夜叉的身上,口水已经被用了,然后就想到鼻涕了。

...

可最让Sir吃惊的,还是哪吒的黑眼圈。

一开始都被说丑,播出后集体“真香”,这个造型,是饺子参考视觉系摇滚歌手设计的,符合哪吒另类叛逆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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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不少镜头设计,也有出处:

哪吒踢毽子把墙壁踢得坑坑洼洼,参考了《功夫》中周星驰把自己关在铁皮匣子里疗伤的镜头运用;

...

电影结尾大战,眼花缭乱的打戏掀起高潮。

特别是哪吒的变身术。

一会儿变身申公豹,一会儿又现原形,在紧张的打斗中又让人忍俊不禁。

不用想,是成龙:

就是我从成龙的《双龙会》里获得的灵感,真假成龙,黑帮对打的时候一会儿遇到能打的,一会儿遇到不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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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然少不了对1979年《哪吒闹海》的致敬。

许多人说饺子对哪吒的改编幅度太大。

其实,导演藏着不少元素的延续——

管家形象、敖丙的双锤、混天绫与火尖枪在空中的“舞蹈”动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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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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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饺子从各种作品中汲取的养分,远不止这些。

至今为止,细心的网友还在电影中发现了:

对《喜剧之王》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终结者出场、哆啦A梦的口袋、《大闹天宫》等等致敬。

影迷的热爱,影迷的浪漫,造就今天的饺子,和我们眼前的《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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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

问一个问题:

在成都,两个成人,每个月的收入1000元人民币出头,持续三年零八个月。

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饺子知道。

成为导演饺子前,他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妈妈的儿子。

全靠母亲养活。

吃,母亲去超市找特价的食品,饭菜以素食为主;

穿,基本不买新衣服;

住,成都二手房每个月700多的按揭还占去一半支出;

“我就是一个屌丝,啃老族。”

于是,他把那时候的自己,设计成电影反派之一:

为了创作,也为了省钱,家里没拉网线,要上网去朋友家蹭。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是“乌合之众”一份子,网上看到新闻,情绪来了也会争论,甚至上升到骂战。后来,我把这一部分反思放进电影陈塘关百姓身上。

大学毕业后,饺子父亲病故。

他没有踏实工作,反而在学医毕业后,突发奇想做动画,二话不说就转行。

是母亲,给予最大的包容与支持。

于是,他把那时候的母亲,设计成电影最伟大的角色:

生活挺苦的,我真的成为一个啃老族,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多,直到做出“打个大西瓜”。其实,我是把对母亲的一些情感挪到了李靖身上。比如李靖做出换生死符的决定,就是父母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爱。

不少角色,都是饺子的情感投射。

细致,也源于真情。

比如Sir第一次看就印象深刻的细节,李靖的头发。

刚出场时意气风发,头发乌黑浓密;

可到片尾,他已满头白发。

现在回想,这不正是饺子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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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靖的角色也招来最大的争议。

有人质疑电影美化了父权代表李靖,而原版最悲壮的剔骨还肉也被删去,一部分对79年版有情结的观众甚是不满。

对此,Sir问了,导演直接回应了:

我们熟知的反抗父权的哪吒,基本是从79版《哪吒闹海》中开始的,这也是经过改编的。其实原著《封神演义》中的哪吒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恶童”,无是非概念,甚至恶化到要弑父,“如果什么时候你的宝塔离手,就是你的死期”,这就是托塔李天王。

原著中这种血腥残暴的关系肯定不适合现在的社会。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哪吒”,那么现在,我们延续哪吒的反抗精神,更多体现在对“天命”的反抗。

...

导演希望他手下的《哪吒》,能更多聚焦当下的问题。

除了隐藏自己对父母的感恩。

他也带着更现实、更温柔的眼光去反思“熊孩子”、“乌合之众”等话题。

饺子认为,哪吒不是天生顽劣。

反抗的根源,就是当今孩子面对的普遍现象:

小孩子的天性被压抑了。

所有故事都是靠欲望产生矛盾推动的。需要别人接纳自己。有人陪着玩儿,就是小孩儿哪吒人性中最大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又一直被打压、阻扰,因而产生了戏剧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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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人总动员2》也有类似的设定

我们终于知道了。

那个被父母疼爱,被社会挤压,又把自己救赎的“儿子哪吒”。

正是“儿子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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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人

对中国电影行业,饺子的最大影响,是“动画人”这一身份。

国漫崛起,是我们的期望。

但这个口号,是因为一个个中国动画人的坚持,我们才敢喊出口。

一次比一次响亮,一次比一次坚定。

2015年,《西游记大圣归来》豆瓣8.3,票房9.56亿;

2016年,《大鱼海棠》豆瓣6.8,5.64亿;

2017年,《大护法》豆瓣7.8,8760万;

2019年7月26日,《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目前豆瓣评分8.7。

国漫这条路孤独、曲折。

但中国动画人,没停止过燃烧自己,薪火相传。

每次有后辈冒头,总是集体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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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上映,各方支援

翻遍饺子导演的微博,内容除《哪吒》宣传,就只有对其他动画导演的支持。

团结,是国漫最需要的力量。

他对其他导演的作品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饺子与田晓鹏(《大圣归来》导演)是好友,他认为两部作品的灵魂人物有区别:

“哪吒是少不经事,要获得认可,不长毛;大圣是历经沧桑,追求自由,长毛。”

...

△ “大圣”里有绝境里迸发的“燃”

语气中带着老友的调侃和宠爱:

“他们能成朋友,一开始应该是谁都不服气谁,肯定先开打。然后会发现是一样的人,有相似的遭遇,惺惺相惜。”

对其他作品,也是止不住的赞美。

评价《大鱼海棠》:

没有想到二维的动画片能做出那么有中国味的唯美风格,给我很大的刺激。导演暗藏了很多线索,第一遍看很多地方都没有看明白。写这样的剧本好累。

评价《大护法》:

“大鱼”之后觉得中国二维动画出路就这样了吧,结果又来一次刺激,又一次没想到,而且做出一种R级的感觉,让人在中国的院线里感受到酣畅淋漓的独特体会,里面有很深刻的思考。

唯独对自己的作品,小心谨慎。

Sir问他,《哪吒》是否会成为国漫崛起的转折点,他谦虚得很:

纪录都是一个被一个刷新的,现在就断言是转折点太早了,得数年后,甚至十多年之后再看才知道呢。哪吒是很好的案例,但也是特例。

《哪吒》固然重要。

但今后是否能做出更多的“哪吒”,才是饺子眼中的重中之重。

当年,《大圣》导演田晓鹏与饺子有相似的心境,希望能够迅速回到平静的创作状态,而不被数字的狂飙绑架、带跑。

最好的态度、立场都应该在下一部作品里。

但,所有动画人都面临一个困惑。

什么才是国漫。

它该有怎样的风格,该讲什么故事,该有什么情感?

要学习外国吗?要学多少?

还是要自成一派?

……

这些问题饺子绝对有发言权。

他拍出过受全球认可的短片,但又当即转头。

就像他放弃了“饺克力”这个中西结合的名字,觉得去好莱坞当导演,必死无疑,因为有深深的文化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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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饺子承认“大西瓜”反战是符合全球语境,主要目的是为参赛

国漫既不是宫崎骏,也不是迪士尼、梦工厂。

饺子眼中,国漫慢慢摸到了方向:

博采众长,现在不要框得太死。《大圣归来》横空出世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大鱼海棠》,我也没预料到会那么好,《大护法》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每一次都给了我一次惊讶。所以,就像哪吒的命运就是不服,改命,那国漫的未来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但他也对国漫的弱点再清楚不过。

投资少,工业体系太薄弱,优秀人才还缺乏基本的创作环境……

好在,最重要的条件正在积累:

“好在气候在逐渐改变,观众的热情和支持在反哺这个行业。”

的确,《哪吒》可能会掀起一阵国漫高潮。

比如片尾预告的《姜子牙》,“封神宇宙”未来可期。饺子还说,不排除姜子牙,申公豹的另一位师兄出现在“水淹陈塘关”的剧情里。

比如,不思凡的《大护法2》,筹备之中;

再比如,田晓鹏新作《大圣闹天宫》,官宣2020年上映。

...

还有更多更多的动画人,在他们的影响下,蓄势待发。

只要人在。

崛起,还远吗?

...

彩蛋

以下是Sir保留的彩蛋环节,两个。

关于两个主角的“私密内容”。

首先是敖丙,人气王。

但俊俏的外表下,他实则背负着巨大的使命。

Sir注意到一个细节。

电影中,龙族全员都被链子锁在龙宫,唯独敖丙是自由的。

当Sir把这个问题抛给饺子,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这个问题问得很深,大多数人没有发现这一点。当时龙王率领龙族协助天庭参与镇压妖魔鬼怪的战斗,等于说龙族成员就被登记了户口。天庭心思很深啊,设计了镇妖的镇法,被登记的龙都用得上。但是,龙王藏了一颗龙蛋,这个漏网之鱼就是敖丙。申公豹就因为知道这个内情,才会带着灵丸跟龙王交易。这一点我们剧本设计里有,但正片没有说。所以,你更能理解敖丙身上背负的责任吧。

Sir接着问:

所以,龙王掰断身上的龙鳞,做成万鳞甲,也寓意不可承受的“爱”,对吗?

饺子对敖丙爱不释手,甚至不惜剧透续集来回答:

是这个意思。第二集会拍到四大龙王齐聚陈塘关,要水淹它。这个时候,敖丙与哪吒的友谊再次遭遇挑战,敖丙会不会再次倒戈?一切皆有可能。

最后,是大家最关心的。

也堪称国产动画界最大未解之谜——

哪吒性别之争。

这个魔童,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TA跟敖丙到底是基友,还是……

众说纷纭。

之前一个刷爆朋友圈的“病毒”视频,大圣说哪吒是女的。

可是……TA走进了男厕,站着撒起尿来。

但在祝贺《哪吒》票房超《大圣归来》的海报里,江流儿还是叫TA“丫头”。

...

别争了。

Sir请教了哪吒的“亲爹”。

饺子咬定,男的。

“虽然之前的版本(79年)把哪吒画得很清秀,但我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就是男孩。”

但为什么电影不交代哪吒的性别,也没有留下任何台词、线索?

Sir认为,饺子其实想说的是。

无论哪吒是男是女。

TA都是银幕前的每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