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台上演讲,李碧华说:看他在香港中文大学讲座对虞姬的理解诠释,心一惊。他的语文功力是现在急窜红的明星难望项背的。

张国荣:至于《霸王别姬》这部电影,结局很吊诡,较之原著的结局相差甚多。原著是另一个虞姬菊仙死了,霸王段小楼渡江南临香港,数十年后重遇年迈的蝶衣,洗尽铅华的二人在澡堂里肉帛相见,只是他们都老了,一切暧昧的、似是而非的情感都淡了。电影则大刀阔斧地删了南来香港这一笔,只交代饰演虞姬的程蝶衣在台上自刎,而霸王段小楼喊了一句这个女子在现实生活里的小名——蝶衣,而后脸上浮现一抹充满悬疑的笑,一切就此打住。

其实,电影这个结局是我跟张丰毅二人构思出来的,因为我跟他经历了电影前部分的制作跟演绎,都有感在大时代的浪涛中,电影是难以安排霸王渡江南来的。毕竟WG这部分是很沉重的戏,经历了这段,实无必要好像小说那样再安排他们年老的重逢,这会令戏味淡了。结局他俩只要凭着彼此昔日的感情和感觉忆起对方,轻轻带过就可以。

我与张丰毅一直着眼于两个角色之间的感情发展,尤其是蝶衣对师哥感情的变化。由起初蝶衣对师哥的倾慕,至中段师哥爱上菊仙,蝶衣仍固执的爱恋着师哥,到尾段,蝶衣年华老去,不返当年。然而与此同去的,还有他与师哥的一段感情。

所以蝶衣的死,总括而言有三个原因,一是虞姬个性执着,要死在霸王面前。故事中,蝶衣其实就是虞姬,虞姬也就是蝶衣,二人的命运是互相影叠。霸王既已无用武之地,与霸王演对手戏的她“虞姬”是再也不能苟延其情的了,故死也要死在霸王面前。第二、蝶衣想以自杀来完成故事的情节。蝶衣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他喜爱舞台上那种热烈生动的演出,也只有舞台上与师哥合演霸王别姬时,他才能遂其心愿与师哥成为真正的一对。舞台是蝶衣实现其梦想的地方。所以当蝶衣发觉在现实生活里,他与师哥没有了以往那种亲密的感觉时,他宁可选择以虞姬的角色来结束他的生命,做一场真正的霸王别姬。第三、年华老去,不能接受,蝶衣选择自杀,因为他是曾经那么芳华绝代而又颠倒众生过。由此可见,主角二人的感情根本无法走出“霸王别姬”这个典故,是最合理和最具戏剧性的处理。而且以程蝶衣的性情,他是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情「霸王已无用武之地,要在她铅华尽洗之际苟延情感,是难堪的局面」,现实生活里,程蝶衣是个放纵的人,却也因此,她不能接受现实走到恶劣之境。再者,在我们理解中的别姬程蝶衣,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子,她向往舞台上那种热烈生动的演绎,也只有在舞台上,她才有最真实的生命。所以,让她死在舞台上,是最合理,也是最具戏剧性的处理。

小说版的霸王别姬,李碧华在同性恋这一主题上的表述和态度是比较明显、宽容和自然的。然而陈凯歌改编的电影霸王别姬,却充满了极端的恐同意识,扭曲了同性恋独立自主的选择意向。或许,我的确是颠覆了霸王别姬这套电影的演绎。在同性恋这方面而言,就内在题材表述,我认为导演陈凯歌的取镜很压抑,过分压抑,无可否认,内地对这类题材的处理较敏感,陈凯歌有其苦衷,是基于避忌吧。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陈凯歌有许多因素需要考虑,加上他个人的成长背景,所以电影会有这样的表现。

此外,影片能否卖掉或公映都是影响陈导演怎样拍片的重要因素。很多人知道内地的审查很严,导致很多电影不能在上映。霸王别姬的题材敏感,故也入在被禁之列。就算这部片后来戛纳电影节获得金棕榈奖,又获得金马。内地仍在禁映。然而,只要看看京剧发展流程里的特殊状况,就会发现台上的夫妻皆是男人,这造就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特殊感情。这是绝对合乎人性的。然而,陈凯歌在电影里一直不想清楚表明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而借巩俐(饰菊仙)来平衡故事里同性关系的情节,这便提升了巩俐在电影里的地位。所以,作为一个演员,我只有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演好程蝶衣的角色,把他对同性那份义无反顾的坚持,借着适当的眼神和动作,传递给观众。

而某程度上还是要注意怎样平衡导演对同性取材的避忌。张丰毅在同性恋演绎的表达上,他也很避忌。例如电影有一场搂腰戏,张丰毅抱着我的腰时,却紧张得全身在发抖。个人而言,我接拍一个角色,一定会事先挑选好,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拍摄时因而有最投入的演绎。

其实,早些年港台已要开拍电视版的霸王别姬,他们邀请我饰演程蝶衣,我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推辞了。多年后我接拍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便完全可以把自己放开了,我以为一个演员应该义无反顾,为自己所饰演的角色创造生命,如此演员方可穿梭于不同的生命,亦让角色真实而鲜明的活起来。但在拍摄过程中,作为一个演员,我的演绎必得平衡导演对同性恋取材的避忌,而我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做到最好。

我以为,如果霸王别姬的电影能忠于原著,把当中同性恋的戏作更多的发挥着墨,这部电影于同类题材电影而言,地位必定较我后来接拍的《春光乍泄》为高。而在我演绎的过程中,基本不受原著的局限,我以为演员应有开放的胸襟,而电影亦可以是独立于文字的,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演员可以透过全新的演绎给予角色另一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