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开始于一场为英国作家詹姆斯·米勒(威廉·施梅尔 William Shimell 饰)所撰新书——《合法副本》造势的讲座。
讲座中,詹姆斯道出了这本书的核心论点,“拷贝本身也有价值, 因为拷贝指引我们找到原作以认证其价值”。
这句话将指引着观众和女主角——朱丽叶· 比诺什饰演的一位法国女人(她同时是一家古董店的店主、一只牛奶猫的主人、一位名叫玛莉的女人的姐姐、一个 11 岁儿子的母亲还是一段丧偶式婚姻关系中的妻子)共同完成接下来的“旅程”。
《合法副本》的核心叙事从詹姆斯和这位在自己新书发布会上提早离席的法国女人,驱车前往郊外一个名为 Lucignano 的地方才算正式开始。从女人经营的古董店到Lucignano,影片用了长达12分钟(00:20:26-00:32:26)的车内对话段落让我们初步了解了这位面容姣好但似乎总是携带疲惫的中年女人。
她是满怀欢喜和这位心仪的作家开始这段起始不知终点的旅程的。她似乎总是背负着来自家庭的责任,出行前担忧儿子的家教课,出行时需要牢记让作家给妹妹签名。女人对这一切已经到了容忍的边缘,她对妹妹的闲散生活感到不满,于是当心仪的作家赞美妹妹的生活哲学时,显示出不快。
但女人绝非是一个歇斯底里,埋怨周遭一切的人,她有逻辑,能够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所想所感。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作家,尽管她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被他的文字吸引。
女人对詹姆斯的好奇来自于编辑部为詹姆斯书本拟定的颇具争议性的书名——《忘掉原创,专心复制》,在稍后的对话中我们不难发现女人不认为假的能取代真的,在她看来真假之间的界限是泾渭分明的。
但显然从最初詹姆斯的讲座中,我们不难得出詹姆斯本人似乎更认可的是复制品能够指引原作的这一功用,真和假一样好,各有各的价值。这似乎暗示着两人的旅途不会特别愉快。
Lucignano 是著名的婚礼圣地,女人和她的丈夫也在这里举行了结婚仪式。在这里结婚被认为能带来好运,且能带来永恒的幸福。但通过两人的对话我们不难推导出,女人的婚姻并没有像圣地言传的那样,好运且幸福。
家庭和婚姻似乎压的女人喘不过气,难得出行的礼拜天,她不止需要在出行前安排好一切,需要在出行中即时接听儿子的电话,倾听儿子耍小性子不想等迟到的家教老师想要出去玩个昏天黑地的请求。
詹姆斯显然不懂作为母亲所担忧的一切,他指出玩和享乐是孩子的天性,而女人反问「谁来承担玩与享乐的后果?」。詹姆斯用哲学家的思维去剖析孩子喜爱玩乐与享受的自然天性,但在女人眼里,这种的观点只适合被收录进那些讲大道理的厚重书本里,放在现实语境中都是不切实际的废话。
更何况,女人是「一个人」在面对孩子的调皮与放肆。在这里我们得知,女人在独自一人处理复杂又难以解决的亲子问题。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呢?我们暂时无法得知。
女人继续就詹姆斯的作品本身展开了话题,她好奇詹姆斯在演讲中提及的一对在弗洛伦斯的母子。詹姆斯说,这对母子的相处方式让他注目。
在五年前的弗洛伦斯,詹姆斯所住宿的酒店的房间位于一个转角处,两面靠窗。他总是在每天早上看到这位母亲快步走在儿子前面,但到了转角处她便会回头停下,直到跟在她身后的儿子出现。 母亲总在前面走,不等男孩,男孩也永远自顾自地慢吞吞的前行,不曾想追上母亲的步伐。詹姆斯偶然遇到的关于这对母子的小插曲,却让听者,同样也是一个儿子的母亲的女人留下了眼泪。
让我们回到开头,讲座中途女人之所以离席,是因为她那未成年的儿子。她需要立刻放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转头满足儿子的饮食需求。在进入快餐店之前,女人和儿子在街上行走的模式,和詹姆斯提及的那对陌生母子如出一辙。
随后与咖啡店店长的交谈中,我们更确切地知晓了女人和她的婚姻现状:她的丈夫是一个只在乎自己和工作的男人,婚姻只是让他变成了名义上的丈夫和父亲,可他并没有承担这两个词语背后应该有的责任。女人并不是一个只在乎自我感受的人,15 年的婚姻里她所求的只是一种平衡——爱情与家庭的平衡、生活和事业的平衡、妻子与母亲的平衡、丈夫与父亲的平衡。可理想的平衡终究不存在于生活中,这种平衡,她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勉强做到,但如果平衡木的另外一端没有人,仅仅维持自己的平衡又有什么用呢?
永远缺席的父亲、默不作声的孩子和焦头烂额担忧一切的母亲。一则简单的故事就为我们揭示了丧偶式家庭的困境——一家三口看似有联系但永远保持距离。而这仅有的联系是母亲无数次的回望所建构的,距离则是三人共同造成的。不同性别似乎造就了母亲和儿子永远的隔阂,而在一个丧偶式婚姻的家庭中,这种隔阂要么被完全消解,要么永远被无形的父亲的阴影笼罩而获得永恒存在。显然在《合法副本》的故事里,女人和她的儿子属于后者。
詹姆斯和女人的丈夫一样,他们这类人奉行着「存在即有意义」的纲领,认为存在本身即能安抚取悦周围的人,因此只需要自己过好自己的人生即万事大吉,但这样的说法就像女人之前说的那样,对于真实生活本身来说根本是无稽之谈,如果存在本身就能取代所有陪伴,那么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一个必须成天围着孩子转的母亲?如果「父亲」作为一个始终不在场的身影是有效用的,那么为什么被负在自己身上教育孩子的责任越来越重?
詹姆斯没有给出说服女人的回答,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詹姆斯开始有意识地扮演这位「不在场」的丈夫,与女人对话,他作为那个幽灵一般的丈夫的仿品,试图证明自己的理论——仿品本身是有价值的,它带领我们找到原作,让我们一起窥视女人的真实生活。
两人随后进入新人祈求永恒相守的金树的所在地,小小的空间里却出现了三对新人,这也是本片里我非常喜欢的构图。三对新人所求皆同,却显现出不同的状态:
画面中间的新娘肢体僵硬,神态局促不安,对于这段即将到来的未知婚姻,她是不安的甚至乎是恐慌的。而画面左侧的新娘,在不久前还在滴眼药水,来为接下来的祈求仪式做准备,她似乎不在乎婚姻的本真,更在乎走这个看似庄重神圣的流程。
而画面右侧,景深处的新人非常开心,他们憧憬着未来,欢迎任何陌生人来分享他们此时的喜悦与无时不洋溢着的幸福。
但不论婚前抱有何种想法,婚后的生活,在詹姆斯看来都是大同小异地。詹姆斯用「无叶的花园」来形容婚姻,婚姻刚开始都处于春季的花一样的悸动与美好,但美好有期限,越美好到后来面对现实就越痛苦。花会凋谢,叶会掉落,迷信婚姻本身凭借承诺与祈求会永恒这件事本身就是愚不可及的,只有关爱和意识才能维持婚姻才能结果,无叶的花园也是美的。
女人当然不同意詹姆斯这种看法,或许我们可以说从一开始她就和詹姆斯的观点是相悖的。在女人这里,花园需要「叶」的衬托,只有这样才是花园。也即是说唯有爱才能构建永恒的婚姻,一旦双方中的任意一个选择抛弃两人的爱,那么婚姻不再,家庭自不再。
接下来的段落里,我们通过一场在餐厅的对话前后看到了女人婚姻的缩影。再开始对话前,她明媚、大方、动人,可为了给对面坐着的男人留有好的印象,她带上化妆包走进化妆间戴上耳环涂上口红还整理了之前有些凌乱的头发。
男人并没有将她的努力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埋怨餐厅的酒不好喝。她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享受当下,重要的不是这座偏远小镇的饭菜是否可口,而应该是两个人相伴的此时此刻。为了他人而装扮的面容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她的内心是不快乐的,再美的妆容也没有增益的作用。
这就是女人婚姻的现状,她期待能从埋头于工作的丈夫那里获得初入爱河时的陪伴、关心与挂念,可他们的婚姻就像詹姆斯所说的那样,是「无叶」的,她只是这个男人婚姻里的另一半,至于二人间有没有爱情,或者需不需要爱情,对男人来说还不如吃一顿好吃的午饭。
让我们再回到「合法副本」的话题上,我们自始至终都未曾见过那个缺席的丈夫,詹姆斯作为丈夫的仿品,同女人一起坠入到一段双方都事先知晓的虚构的亲密关系中。
但我们依旧通过这虚构的爱情与争吵中,不得不认可了詹姆斯的观点,因为我们从中看到的不止是女人昏暗无光的婚姻,还看到了丧偶式婚姻下的万千女性。如果说步入一段婚姻的开始,是因为爱情,那么没有了爱情的婚姻,是否可以依靠另一个符号式的存在继续维持?
到了九点,詹姆斯要离开了,这场角色扮演的闹剧也要结束,但我们分明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爱的火花,扮演的爱情却获得了真切的实感。
《合法副本》给出的是一段虚构的丧偶式婚姻范例,但在现实中,多少个「她」的生活被那些缺席的丈夫/父亲搅得一塌糊涂?作为曾经这样婚姻关系的受害者,一段丧偶式婚姻的孩子,我也像那个11岁的男孩那样,对日日唠叨我的母亲保持距离,对父母“双全”家庭渴望至极。但当我长大了,妈妈的「无叶的花园」不复存在,我们不再需要那个符号式的丈夫/父亲,我和母亲的关系却日益紧密 起来,我们不再保持距离,却更像是朋友,不再互相争吵,还能分享喜好。
每个被不健康感情压迫的「她」,如果都能鼓起勇气抛却「无叶的花园」,不再替那个缺席的丈夫承担父亲的责任,以期盼给予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活出自己的存在,找到真实的自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