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白塔之光》

有观察到一些致意或是互文的细节:酒馆小黑板上写著“今日放映 李沧东 《燃烧》”;旅馆前台服务员在看罗兰·巴尔特的《恋人絮语》;谷文通潜入老谷家里,打开电视播放的是《乌鸦与麻雀》;有人说谷文通长得像坂本龙一;提到鲁迅的《秋夜》;资料馆2號厅的观影场面(甚至在一群观眾中看到了李迅老师)。以上这些画面/情节元素,不知道是导演的私人偏好,还是与电影本身的表达有强相关性,单纯觉得蛮有趣就记住了。

如果说这部电影有导演著重想要表达的主旨的话,我想应当是“寻找”。电影一开始,人物关係便以一种极为“离散”的方式呈现出来:一家人扫墓,而观眾却要费一番力气才能识別出这几个人的家庭关係——母亲去世,姐姐和姐夫帮离异的弟弟照顾他的女儿,父亲则不知为何被当成一个耻辱的存在(谷文通在停车场对姐夫说了一句“我没有爸”)。

与“离散”的人物关係相呼应的,是电影中大部分角色的“漂泊”状態。谷文通,离异,女儿寄养在姐姐姐夫家里,自己住在已故母亲的屋子里,將老屋的另一间租给別人——一个北漂且混得不好的男模;欧阳文慧,跟谷文通合作美食文章的年轻摄影师,是来自北戴河的孤儿,五岁被广东父母收养;父亲老谷,当年因为不知真假的“流氓罪”被妻子扫地出门,一个人在北戴河生活;甚至连同学聚会时出现时间很短的同学们,要么是有过数次婚姻,要么是从来都孑然一身,要么常年身处异国,最终以自杀来结束生命。从这些角色个人的故事走向中,或多或少可以瞥见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归属感”是人生存续的必需品,无论是“来处”还是“归途”。或者简单来说,人需要稳固的关係来確证自己的身份(我想这种稳固的关係並不侷限与爱情,连同代际也应当被包含在內)。

谷文通应该是电影的第一主角,他有几句台词具有机强的象徵性。一、跟欧阳文慧喝完酒后,俩人走在北京街上,他问文慧“你是哪儿的人啊”;二、欧阳文慧查看旅馆房间时,他跟旅馆前台攀谈时也问及服务员是哪里人;三、租户男模因找不到工作痛苦时,谷文通安慰男模,並让他“用家乡话骂出来”。这几句台词放在情节中当然也不违和,但同时也能看出:当谷文通试图与一个人建立关係时,他都会下意识的要確认对方“来自哪里”;同时,当对方处於虚无迷茫的境地时,他又一定要別人回想起自己“来自哪里”,以此来紓解情绪。再看他自己的人生经歷呢?缺少父亲,离异,自述“所有的恋情都是在客客气气中结束的”,包括他后来和欧阳文慧的相处,可以看出谷文通是一个很难进入关係的人。正因如此,在欧阳文慧的助攻下,时隔多年他终於和父亲相认、对话,儘管场面並不温情,但多少瓦解了一些隔绝。和前妻的和解也发生了。从医院那场对话中,可以得知前妻曾在婚姻存续期间出轨,但根本原因还是谷文通过於“客气”。这里的和解,我想导演大概是想把老穆的死来和前妻癌症晚期做一个勾连,作为和解发生的契机,但不得不说这嫁接有些生硬了。

再说说欧阳文慧这个角色。其实感觉这个角色过於简单了,或者说工具性太强,结局也太仓促。她跟谷文通之间的关係,时而像情人,时而像父女。首先是她的身世,出生於北戴河,五岁时被领养到广东,但她又总是认为北戴河是她的家乡。在爱情方面,曾经被男友拋弃,却又在男友的请求下跟他復合,儘管她明確知道这种行为是“接盘”。北戴河与前男友,都是曾经拋弃过她的存在,但她却仍要回归这些存在,似乎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可选项。她跟谷文通的对话中有这么一句,“也许我们的影子留在了北戴河”,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对於他们来说,或许对於“来处”的思索,时刻笼罩著他们,以至於若是不回归那里,他们就无法生存下去。

电影的最后,欧阳文慧回到前男友身边,谷文通在雪地里开始倒著走路(电影前半部分有一个路过的大爷曾经说“倒著走路有精气神”)。看似人们在关係中確认了自己的身份,就不再虚无不再漂泊。可欧阳文慧明知“接盘”却又回归的选择,好像在告诉我们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谁能保证眼下自己选择的看似美好的身份,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又一次崩塌呢?

归根结底,人生仍是虚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