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久没看电影了!大概是因为我太容易被音乐和影像调动情感,但又不太喜欢不完整的因果链。而电影特别擅长用画面和音效来描绘一个模模糊糊但又震撼人心的故事。可能是由于时长或者各种表达限制,电影不太喜欢把故事背景拆解清楚。我实在不想每次都没搞清楚发生了啥就哭成狗,睡前又悔恨又气得要死,所以近年来我其实有点排斥看电影,尤其是晚上看电影。

重温La La Land是因为有点无聊。当然我也一直对那些把文化产业当作表达主题的文化产品心存怀疑,毕竟很少有人能达到钱钟书在《围城》中嘲讽圈内人的辛辣程度。文化产业的自我呈现多多少少带点自我美化的成分。而且这次被呈现的对象是好莱坞—美国神话的编造中心和美国文化霸权的辐射中心。

La La Land的故事很简单。一对严肃认真、才华横溢、又籍籍无名的年轻艺术家在好莱坞相遇。一位是爵士乐键盘手,另一位是剧作家。他们彼此欣赏,在人生最困顿的日子里,相信肯定彼此的价值。中间当然也穿插了发展不对等的困境,有时既真诚又恶毒地觉得对方商业上的成功是对自身坚守的艺术价值的背叛。但是两人都衷心地希望自己,也希望对方实现价值。这一点从来没有动摇过。

故事最后,两人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成功。键盘手开了一家很酷的严肃爵士乐酒吧,剧作家的实验戏剧在法国上演,一炮而红。两人终于走上人生正轨。音乐和戏剧,两者相遇构成本片的体裁,音乐剧电影。

可惜才华激荡之间,二人告别。毕竟各自都有梦想要坚持,而梦想的种子彼此相遇前就早已种下,二者愿景并不相融。

最后10分钟里,键盘手和剧作家五年后在爵士酒吧相遇。剧作家已经嫁人,建立了幸福的家庭。也许因为作为编剧,她有更大的自主权,又可能她使用的媒介离她本人的生活更近,所以她能更没有阻碍地调和艺术和生活。但是音乐,尤其是诞生于20世纪早期的爵士乐,和现实的关系可能比较曲折,所以键盘手还孤身一人在梦里。他所弹奏的最后一曲将我们拉回他们追梦的旧时光。音乐中,梦想和现实再度交织,他们褪去了曾经的迷茫不安,成功仿佛早已注定。重来的人生里,只有渐进的成功、笃定的未来和耐心的积累。音乐幻想的对照下,故事主线仿佛变成了现实主义纪录片,和观众互相确认现实的无奈和最终的乐观。

背景里好莱坞于是自动变成了浪漫和现实的折中点,追梦的语境是真的,只是梦想的内容需要一点调整。赋予这对艺术家意义的是作为语境的好莱坞,而确认好莱坞朝气蓬勃的文化信念的,是这对相遇又分开的艺术家。

但是我觉得好莱坞很难作为我们理解产生于其中的电影作品的意义的起点。因为美国太早确认了其霸权和现实的优先性,而好莱坞又将世界观众和美国观众不分先后地混为一谈,我们很难分清其影像现实的价值优先级。这意味着好莱坞包含在另一个更大的语境中,比如美国经济军事霸权,而这个更大的语境和产生于其中的文化产品的受众是互相排斥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个体艺术家的追梦之旅建立在好莱坞这个平台所承载的全球文化消费需求之上,而好莱坞的文化需求又建立在美国生活方式的吸引力之上,那美国生活的吸引力又建立在什么之上呢?这对追梦人在追什么梦?

如果这个故事的大前提就是片面的,那么这对爱人的追梦故事真实性的基准就要发生变化。我们不能再以故事内部的现实/浪漫对比作为衡量故事真实性的标准,而是要以好莱坞的政治性质作为起点。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怀疑这对艺术家的故事是否已经是功成名就后的改写。结尾通过一个完美的童话将虚构的门槛抬高,使得我们更愿意相信主线故事的真实性。但问题是虚构和法律证据之间,有太多模糊的讲故事的空间。

真正让我们相信这个故事的,是我们内心愿意相信美好的冲动,是演员充满信念的表演,是创作者本身的激情,是音乐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