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银河写手》处处透露着一种新媒体时代的体贴,你能清楚地感受到主创那生怕你看不懂,生怕你疲倦,生怕你划走的恐慌。
因为整部电影根本恨不得把设定与剧情如同喂药一样,按时按量喂给你吃,看这部电影堪称享受保姆级观影服务。
虽然贯穿电影的是那个经典的节拍器创作方法论,但电影本身的创作手法遵循了某些短视频创作的铁律。
02
在所有短视频的课程中都可以看到一个3秒抓眼球与10秒一个转折理论。
同样的,《银河写手》几乎每一幕都充满了扑面而来的“短期满足”。
比如与甲方battle一定会有一人回去理论,然后无功而返;一场生日聚会铺下三个转折点;分手戏是离开-回头-再离开......
不仅如此,还不停用画外音与节拍器来帮你跳出故事,以防止疲惫。
这一切的一切,让人既看得懂,又无法真的入戏,既让人能跟故事走,又无需思考剧情的多义性,这就是短期满足恰到好处的功力。
03
同样的,《银河写手》在调动观众情绪方面也如同短视频般手法到位。
它的做法是选好某一种观众熟悉的情绪,再用情绪去反推剧情。
它选好的情绪词是“现实感”。
剧中多少种失恋,多少种失意,从人物成长到最后主角决定回到原来的位置,都是在反反复复表达同一件事,那就是现实与梦想的极端拉扯的落差,以及这种落差带来的痛苦。主角们在失落与兴奋之间循环往复,他们身上除了现实的残酷,再看不到很多滋味。
同样是编剧为主角的《巴顿·芬克》,在展现了主角一连串热闹的颅内剧场后,他的剧本被彻底否定了,此时画面没有多余的内容,只有他绝望的面孔,让人再次想起那些可怖的幻想场景,巨大的痛苦之后多了一层痴迷某事的惊悚感。
这两者的区别是,前者在调用某种观众已经熟悉的情绪,而后者是创造了一种更复杂多味的感觉。前者是反复用平行的段落去证明这种情绪的存在,后者是用漫长的铺陈和前调走向故事的终点,让情绪自然爆发。前者直接而单薄,后者沉郁而丰满。
其实,《银河写手》的做法也是短视频过了红利期之后的玩法,它给的情绪或许在表面上脱离最本能的趣味,但绝对不会是模糊、抽象或陌生的。
04
比起在创作方式上贴近短视频,《银河写手》更致命的问题是,没有刻画出一个真诚的人。
缘于它在人设上不肯留白。
宋木子饰演的主角——一位入行多年的编剧——在接受现实与坚持梦想间反复横跳,由于甲方的各种“为难”,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在平庸与牛逼之间拉拉扯扯。他所有的战斗,都是与环境、甲方、女友、制片人,甚至合写伙伴的战斗。
我们唯独没有看到的,是一位写作者与自己的战斗,没有看到他自我怀疑,又掩盖这种怀疑,自我欺骗,又巩固这种欺骗的时刻。
那是在《红色天空》中,主角独自坐在海边,大海、小孩、卖冰淇淋的女主,万事万物的真实都不能感染他,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小说。此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写作者自知的痛苦,以及他不自知的傲慢与虚伪,他只有文学,没有生活。
那是《出租车司机》里男主对着电影银幕与电视,一个人发呆的孤独时刻。随后他出门“执法”,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失意者自我编梦的手艺与自我欺骗的能力。为自己编故事,这一点上他的正义梦与编剧梦异曲同工。
《银河写手》最接近的这种时刻的,是梦碎这一段。剧本修改了一年,最终被拒,张了一离开甲方大楼,一个人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此刻它本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有任何情绪,或者他本有机会反观自身,自问来自哪里,何去何从。
但编剧给他安排了一段自我激励的独白,他要去继续写剧本,继续战斗,让向内的机会再次变成向外。有了这段独白,他就只能是编剧张了一,我们只看到他决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电影错失了给人物创造更多共鸣的良机。
总之整部电影中,我们既看不到张了一为什么要当编剧,也不能通过那份作品了解他对艺术的执着究竟是什么,自然无法真的懂他,同情他,与他一起痛。
主角甚至从未真正的孤独过,我们自然也无法在任何一个时刻陪伴他。
孤独,也是这部电影最缺少的气质,它太热闹了,它填满了追梦者的群像,却没有心力去对他们的灵魂抽丝剥茧。以至于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抱团取暖、共同创作,风风火火登场又退场。
主创用自己的经验与遭遇,以一种争分夺秒的精神,填充着这些追梦者的群像,最后他们都过于膨胀而无法塞下观众自己的想法了。
05
《银河写手》是一部有毛边的电影作品,它剧情套路化严重、爱情戏生硬、逻辑有硬伤,种种问题不再细表,但它又是一部非常成熟的作品,因为放在短视频界是没毛病的。
这种错位感不能全怪导演,这是短视频与新媒体时代创作惯性所致,创作者很难躲避被这种惯性侵染。
正如片中两位编剧不得不按不真实却煽情的方向改剧本一样。
要问新媒体能否融入大银幕,《银河写手》就是目前最好的例子,因为它某些方面真的足够成熟,成熟到小品与段子的痕迹都柔润地被揉入剧情;足够专业,专业到打破第四面墙、桌面电影、迷影文化各种元素的纯熟运用;它甚至足够真实,真实到影视生态底层的创作者都能感到似曾相识,这些故事甚至就是编剧们自己朋友的事。
但它就是无法真的打动人,因为它忘记了创作除了正确,不确定性更可贵,这是短视频目前无法到达的圣地。它更忘了创作者的故事其实是自己与自己的战斗,创作者的对手不仅仅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