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看完这部电影后最大的感受是,这不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提这点是因为看电影之前看到了很多女性主义卖点的宣传。其实导演想表达的东西很明显,在开头就都交代了。一是一切都是电影。二是寻找自己。

一、一切都是电影。

开头胡子杰就借助宫本武藏的故事讲了,“一切都是电影。如果我们置身事外,在自己的生命里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生活就是一场电影。”拍摄手法上界限模糊的戏中戏穿插,就是这个表达的具体体现。这部电影与其说是陈翠梅自导自演,不如说是陈翠梅导了一部由胡子杰执导的陈翠梅主演的电影,作为导演的陈翠梅,旁观的不是李圆满的生活,而是胡子杰的生活。这一点从开头第一句电影开拍的台词到最后胡子杰在海边扔掉棍能看出来。

我很喜欢这个表达,它与我自己之前的一些思考不谋而合。我常想象在高高的天上,有无数的摄像头对着我们,每个摄像头都追着一个人的行踪。故事同时发生着,且只发生一次,不为了谁而cut,不为了谁而再拍一条。但每个摄像机下,都有自己的主角。其它参与到你生活中的人,无论身份地位,都只是你这部电影里的配角。如此一来,其实每个人都不必自卑或自负,因为你总有自己的故事。但如果这样想,那似乎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或者什么都不做。毕竟这也是一种故事,一种生活,一场电影。可是人总是不满足于此,而想要寻找一个自己,或者是区别于别人的东西,或者是一个存在的理由,一个意义。

二、寻找自己。

同样也是在一开始,武馆墙上的李小龙照片上,就写着“诚实地面对你自己”。“我是谁”也成了李圆满在整个拍摄电影过程中,戏里戏外都在做的事。

“每一代人的文明社会都被野蛮人入侵——我们称他们为‘小孩’。”对一个经历过很多事的成年人来说,小孩的诞生像野蛮人的闯入,成了她开始寻找自己的契机。很明显武馆的戏是有中国功夫电影的影子的,以及师傅对徒弟的教授方式和学习功夫过程中对“自己”的探索部分。大部分都是直给的。比如,子杰导演讲,这个武馆练的功夫,都是从长兵器,到中长,到短,到拳。恰恰就是不断认识自己身体,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越来越大程度利用身体本身的过程。最后武馆师傅对她的告诫,也是表达了功夫是为了寻找自己。当我们用社会学哲学之类的人类文明,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自己”为何物。功夫训练,告诉我们,“自己”就是身体的本能。这时,探寻身体本身的人,似乎也就成了“野蛮人”。

而和僧人的几处交集,看似是身体之外“灵”的东西,但其实是和学功夫中的身体感知相辅相成的。第一次,师父问她“你知道要去哪里吗?”给了她一本《是谁拖着尸体在走路》。这是问题提出和呈现阶段。对应着功夫方面,她刚学了些武打动作,被同门打了一顿。第二次是她刚在武馆经历了被师傅打了两拳,知道了“自己”就是身体的本能。这次僧人告诉她,“身体不是囚禁灵魂的监狱,灵魂才是囚禁身体的监狱。”这同样不是什么慧言慧语的提点,而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功夫学习,她明白了的东西。

这一点对我本人触动也很深。从小接受的科学文明教育,让我觉得身体是有限的,而思想是无限的。但这部电影想表达的是,身体本身的无限和潜力。往往是我们的认知,造成了身体行为上的边界。就像武馆师傅说的,你认为自己做不到,你就做不到,你用心告诉自己要踢到一百下,你就踢到了一百下。也许我的身体本会有更多的可能,却被这些“文明”侵占了。在思想上受到困顿的时候,也许可以通过身体的肉体的突破进一步探寻自我。这部电影里除了一些直接表达的观点,台词并不多,由此也看出了导演对语言的一种不信任。一种语言意味着一种思维方式。也许我们应该先去看,先去体会,而不是一开始就被语言框住,因为人往往对自己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误认为就是了解了,也就到了认知它的边界上。

最后李圆满和师父待在一起,“不谈姓名,职业,各种关系,你是谁?”这一句对应电影中失忆的女主角。除此之外,不同于之前的通过暴力感受身体,这次“野蛮人”也通过其他方式在感受自己。可以只是走,坐,躺,尝味道,感受蚂蚁在身上爬,等等。没有答案和重点。

三、为什么不是女性主义电影。

因为并没有大幅的性别问题探讨。只是讲了一个探寻自我的故事。这种自我探寻体验,看起来与女性强相关,是因为生孩子。这是“野蛮人”的源起,这个故事的源起,探索“自己”的源起,但在整部电影中只是其中一个部分,且后续并没有局限于女性这个点上。“野蛮人”探索自己,抛开了姓名职业关系,也抛开了性别母职角色。它就像是一个人活到某个时候,因为某件事的发生而发生了一些转变,只是这部电影里这一件恰好是生孩子。而且结合我前面提到的,李圆满并不是陈翠梅导演的投射,胡子杰才是。李圆满是一个电影人物,是结合众多人物故事素材的一个结果,她身上有女性体验的部分,但只是其中一部分。

但此处还是要提一点跟女性主义相关的事,就是陈翠梅导演的一次采访所引发的争议。陈翠梅导演的豆瓣这样介绍自己的,“陈翠梅5岁钉过一个小板凳,8岁开车撞过一根柱子,9岁做过一本儿童杂志,12岁读完一整本科学百科全书,17岁开过一个文学专栏,21岁电脑动画学位毕业,27岁拍过一部《爱情征服一切》,38岁生了一个小孩,41岁决定习武。”在这部电影之前,我对陈翠梅导演一无所知,在这部电影之后,我喜欢上了她,更多的是一种羡慕。

通过她的豆瓣介绍,可以猜测她是在一个精神上比较自由的环境里长大的。如果不是专业相关,或者现实中有困惑想要得到解答,大部分人不会主动去了解女性主义。这也是为什么有一些原生家庭幸福,个人有能力有才华又幸运的女性,会比较难感受到女性困境。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到结婚生子的时候,才开始发现一些之前未曾接触过的议题。就陈翠梅导演来说,她对集体的结构性的问题比较钝感,正因为她不了解所以也没有概念先行,而只是专注于自我的困惑和探索。而这,也正是我很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有一种,这一切是自然生长出的感觉。

就像电影中说过的,“年轻时电影是一切,年老时一切是电影。”大概在孩子这个“野蛮人”入侵之前,陈翠梅导演可以全力肆意去追逐自己觉得重要的一切,文学、电影、或者是其他的种种,而现在开始发现很多东西本身就是电影。后来她在微博上说,“本来电影问的是‘自己是什么’,现在我竟然要问‘女性是什么’。”如此,倒又成了戏中戏外的又一重戏了,却又巧妙地跟电影的主题契合上了。这一次,观众也都成了演员,参演了这部不知谁导的陈翠梅主演的陈翠梅导演探讨“女性是什么”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