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结束的时候,那个问题像吸血蝙蝠一样,从荧幕里飞来咬住了我。她为什么要捅他一刀?她为什么就那样给了他一刀??我走路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上厕所的时候想,就连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失眠之后,梦魇又盖住了我,我梦见了我曾经的那个她,她抱着我,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我要问她你问的什么的时候,一把冰凉的刀挺进了我的腹部,我感觉那刀冷的像在我体内在融化,没有多么的痛苦,更多的是心疼和恐惧,心疼她对我的恨,恐惧死亡会真的把我带走。
我一直觉得《日掛中天》就像《万箭穿心》的姊妹篇,尤其当那最后的一刀的发生,虽不似那万箭穿心,但已实是心如刀绞。辛芷蕾刻画的人物同颜丙燕一样入木三分,都在各自的性格里滚刀子般的活着,我甚至觉得,她们不是演的,是她们骨髓里确有那样痛的记忆,导演喊开机时,她们把骨头折断了,让它自然流了出来。又或者说,女性天然的,像她们的经血一样有种隐密的痛会在适时地时候,以它惊骇的样式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就像那扑哧的一刀,血与泪与涕横流不止,是血更痛还是泪更苦还是鼻涕更加心酸,你说不清的,我也看不明白,但我经那一梦,经这日夜辗转地思索,只能给一个满足自己对爱对恨对别离忿懑的认知。
曾美云对葆树说,你是好人,我是坏人。那一刀就是对这一认定的再次认定,是曾美云核实自身的一种实验性的尝试。多年前,她开车撞了人,她逃避罪责,葆树站了出来,弘扬了中华男性文明的榜样,支起了一个男人的担当。在时间的揉搓里美云对葆树的行为,从开始的感动感恩逐渐退化成愧疚和不堪忍受,而葆树则从美云的突然消失里,也逐渐从自我感动到心灰意冷地想要抖出实情再到最后心如死灰地坦然接受,葆树因为美云的一再逃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他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的女友。与其说美云承认自己是个坏女人,不如说她表达的是葆树的看法,当她说出她是个坏人的时候,她想得到的是葆树的反驳,理解和最后的维护,然而葆树没有理会,就像美云最后询问他是否会原谅她时一样没有理会,她崩了,她可以忍受这个男人的惩罚和折磨,可以伺候他,给他收拾垃圾,洗衣做饭,可以毫无怨悔地给他闯的祸兜底,但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他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她恨葆树对她的不理解,那比杀了她更痛苦,尽管她自己都可能不理解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其峰也可以不理解她,但葆树不应该不理解她,葆树是她最爱的人,葆树认为她是坏人,那她就必须坏人做到底,那她必须把恩将仇报演给葆树看,那她就必须在最后给葆树那一刀。
那一刀也是对葆树的报复,报复他一直让她活在愧疚和痛苦的漩涡里。她曾说她真希望那进去的是她,但错一旦铸成,就没有如果和希望了。尽管始作俑者是自己,但美云内心深处依然觉的错的就是葆树自己,美云可能一开始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葆树,她或许在自己畏怯罪责时感到了葆树伟岸的爱,但时间证明她需要的不是葆树那伟岸的爱,她可以忍受生活的疾苦,忍受顾客的刁难,供货商的险恶,其峰的脚踏两只船和霸道。也正是其峰的存在让美云或许明白了自己到底需要怎样的葆树,那个葆树甚至可以有家室,可以让她堕胎,可以一再剥夺她生育的权利,可以一直向她索取,可以一直吊着她,也可以一望无际地折磨她,只要他不离不弃,她就可以忍受,甚至过得坦然安稳。美云曾畅想着或许和患癌的葆树也能一直下去,甚至觉得患癌的葆树是好的,患癌的葆树终于不再伟岸了,他开始弱小脆弱了,他需要她,她笃信这样的葆树不再可能以一种伟岸之姿离开她,她在畅想中开始找房,一个两居室,学区房,她觉得那是一个长远的苦与乐并存的未来,她甚至毙掉了实体店,转至线上为她和葆树,和那个可能降生的孩子做好全职主妇和养家者的角色融合,她以为她也可以伟岸一次了,她放弃和其峰的任何纠缠和瓜葛,接受了那种有葆树存在的生活,并为之感到踏实甚至是一丝丝的温暖幸福。但,那次看房的电梯事故似乎隐喻了她们的始末,葆树还是以一个大男子之姿让临危的美云再次逃了出去,留下自己一个独自承受一切,美云似乎也看到了结局,她惶恐地看着电梯合上,看着葆树又独自承受所有,她有点茫然,苦痛开始燃烧。葆树又会留下她一个人,又会给她扣上一个接受所有恩情的收益者的帽子,她恍惚又畏怯着未来。但这一刻还是来了,葆树把钱留给美云,留给那个可能出生的孩子,又是伟岸之姿,葆树啊!他总以伟岸衬她藐小,脆弱,总以伟岸一再迫害她,让她失去了本还有望残喘继续的情人,失去了那个可能降生于世的孩子,失去了那个可能平凡与苦乐交织的生活,以及那个扭曲撕扯,血肉膜的爱人!美云必须报复他,报复那个让她一再失去所有悲欢苦乐的葆树,或许苦痛不算什么,人生本就喜忧参半,失去人生才是不能忍受的,报复那个伪善的自以为是的那个男人,夺回自己人生是美云决定捅出的那一刀。
...那一刀更是对葆树无言却最直白的诉苦。葆树无法理解明白的这个女人,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血淋淋地告诉他,看!这就是我的感受,心如刀绞的痛,这苦,这痛,这悲,这愤,你体会到了吗?比起你失去的青春自由,比起你失去的母亲,比起你忍受着的癌症,你的流血和破絮般的生活,又能遑让多少?
葆树受了那一刀,惊,愤,悲和痛轮番上涨,葆树明白了她,那一刀是成功的,胜过千言万语,胜过无数行动规划。那不是无缘无故无逻辑的一刀,或许一千个人不明白,一万个人不明白,但最重要的是葆树明白了,葆树,美云,头抵着头,苦泪酸鼻涕交织着,他们和解了,他们解开了所有的隔阂,他们还是那个曾经有什么说什么,无话不说的爱人,唯一的,最爱的爱人,那把刀就是连接沟通他们的恋矢,是必须的一捅。这一捅也连接着万千的芸芸众生,连接着广博的中华儿女和他们正经历的爱恨悲欢,正如那最后一幕,美云葆树抱头痛哭,一辆车行驶而来,车门打开,男男女女下车,散向各处,那一刻去往广州的,去往世界各地的,那些中华儿女们,他们有谁不是另一个葆树和美云呢?他们相爱,相杀,背离又重逢,世上大概唯有中国特色这一地域和人民大抵如此吧。

因为,中国男人和中国女人似乎一直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像极了造物主的有意戏弄。他们无法有效地沟通,无法彼此理解,无法有效地相爱,男人总是故作一种伟岸不可一世的姿态,自我,自大,自以为是地不以为意,像支光溜溜的高压电线杆,而这里的女人,最柔软,最妩媚曼妙,最善良,尤如藤蔓,她们需要的不是伟岸的电线杆,而是可供攀缘,栖身,陪伴的稳固。
最后,我想说葆树真的一开始就没有原谅理解美云吗?我觉得不是的。从他出狱没有寻找美云看,他不是对她死心而是对她的放手,她知道一个女人在外的苦,知道自己已是病魔缠身的羸弱之躯,他早已没了怨恨,就像电影一开始那样,他们都看到了彼此,沾着血污葆树却装作没有看见,这也是为什么葆树反问美云,为什么他不去找她,她却要贴过来的原因。葆树想给她自由,给他他所能给的全部的爱。葆树也远不像他表现的,美云理解的那样麻木和冷酷,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癌很可能进一步恶化的时候,他似无意地告诉美云,他曾想举报实情,律师都找好了,只是没有证据才作罢了,美云感到悲伤问他为什么说这些,是的,是个正常人都会疑惑如此境地的葆树为什么会说这些,即使他真的想举报美云,他也不该如此违背人性地在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说出如此不堪的事,唯一的原因就是为了更高的人性,让美云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将要离开的事,而不是成为她未来的债务和无尽的苦难,而那唯一的两万块钱也是最后的证明,葆树命不久矣,他不再需要什么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那就是不要自己最爱的女人看着自己苦痛地死去,也不要看见自己最爱的女人悲苦混乱地生活,他希望他那曾经也是现在以及将来都最爱的女人,甚至那个令他杂陈的孩子也都能自由洒脱率性快乐地继续活下去。我同样也不可否认美云对葆树的爱虽然充斥了背叛,背刺,但依然悲怆轰烈,一切都不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表面,人性的幽微与闪耀就像冰山一样大体都藏在水下。他们的故事是这个民族最普遍也最轰烈的故事,如果你能够理解,体会,那罗密欧与朱丽叶就像小学生恋爱一样无法让你哭得如此沉痛。
(我曾想,如果可以,我也愿意让我的那个她结结实实给我一刀,让她释然,让我得偿所愿。另外,原谅我无法再重读修正这篇文字,我相信它一定充满很多讹误,但我已无法再阅读修改它了,祝愿所有相爱之人都得美好美满的前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