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天

对生活绝望的中年男子金永浩

落魄地参与了同学会

他神经质般哭叫

并在高架桥上面对迎面而来的火车嘶喊: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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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正面谈论过这部电影,但去年其实就已经默默的把它列为自己的年度电影最佳,今年再一次看了一遍。没有说它的原因绝不是无话可说,恰恰是有太多想要说的东西,关于这部电影和这个导演。这次也没有过多剧情讲述,就单纯直抒胸臆。

李沧东从一开始直接告诉了观者,金永浩这个男人的死亡,紧接着对这个男人进行了倒叙的回忆。随着火车的行驶,发现了他悲苦的一生,可李沧东的电影从不是一个简单的悲情故事,那更像是时代悲痛的缩影,作为时代的受害者,金永浩是敏感多疑以及分裂的,他是社会政治运动代价的化身,也是一个为薄荷糖被踩扁而心疼一生的普通人。命运或者说时代的车轮无疑是残酷的,你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恶的一面,这一面是存在你身上,我身上,所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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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描述了金永浩的全部人生,但对于那人生的开始却给了很少的篇幅,这也是我对李沧东赞叹的原因,青春是美好而短暂的,它甚至只是一滴莫名感伤的眼泪。在无数污浊沉痛的回忆中的最轻盈的角落,是那滴泪。

喜欢拍时代伤痛的第六代没有拍出过这种电影,大家执着于在乎那青春的苦痛和纠结,可面对整个人生与时代的压抑,恐怕那青春是再美好不过了 。

就像金永浩的朋友们一堆人围坐着,弹吉他唱的歌:

我该怎么办呢,你抛下我的话

不行,真的不行,请你不要离开我

有什么无法告诉我的苦衷吗曾那样亲切的你

曾那样温柔的你

怎么能那么无情无法相信

你会舍我而去我不要信

你跟我说再见

1999年,1994年、1987年、1984年、1980年,最后到1979年。

五段人生的时间点,让一个人选择去死,这一切源于李沧东作品常出现的主题(主要是文学作品)光州事件。那一把步枪打死的不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还有金永浩自己对美好的一切幻想。从这以后金永浩开始摧毁,摧毁让他成为一个不值得被同情的人,因为他伤害了太多对他好的人。人生是美丽的么?他从被受刑的男人日记里看到这句,他重复问他,问自己,问社会。

但是他真的不值得同情么?

我又想到了李沧东的小说《鹿川有许多粪》,文中的俊植也是在某次崩溃后开始摧毁,摧毁一切别人觉得美好,但是是他一直所憎恨的东西,也摧毁那些他曾今向往又珍视的东西。俊植是崩溃也是金永浩的崩溃,不过金永浩来的更为彻底,他没有像俊植一样重新带弟弟跑,他选择卖掉了顺任给的最后一件遗物。他真的不在乎么?

并不是不在乎,只是像鹿川一样,支撑这无数威风凛凛的高层公寓的地基,其实是一片巨大的垃圾堆积层。那建立在这之上的高楼,希望,梦想,爱情,在金永浩认识到地基是什么的时候就全部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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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社会的种种美好,建立在光州的一声枪响,军队中薄荷糖的破裂声。

一声让金永浩永远无法忘却的枪声,他的薄荷糖彻底碎了,也再也无法忘却,以至于无法接受那虚假的美好。但觉得金永浩的怪异时,不免想到旁人,那些旁人,同时代的人,为何能够这么平淡接受,甚至于忘却。金永浩面对的火车,真的只是火车么?还是时代对于落后于它的人给予的沉重一击。他如此生活二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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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沧东叩问这个时代,痛会过去么?人生是美丽的么?

不知趣的碑石啊不必喋喋不休地用名字、品性、经历和出生地去挑战忘却的万能。再多的赞颂都是枉然,大理石也就不必历数人们有意回避的事情。逝去的生命的精髓—战战兢兢的期望、不可弥合的伤痛和物欲的惊喜—将会绵延永恒。有人狂妄地盲目祈求长生不死,殊不知他的生命已经确实融进了别人的生命之中,其实你就是没有赶上你的时代的人们的镜子和副本,别人将是(而且正是)你在人世的永生。——《适用于任何人的墓志铭》 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