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排版/两只青蛙跳下锅
封面/喵刀
“漫无止境的八月”,描述了暑假最后两周一万五千余次循环的异常状态。原属《凉宫春日的暴走》中一个并不十分起眼的小章节,却成为了09版《凉宫》中最重要的追加内容。相较于书中仅对最后一次轮回进行详细刻画,动画以选取其中的八次进行影像化呈现。正因如此,几近相同的故事以每周一集的放送量反复播出了八次,这一章节引发了诸多争议,或者说是相当多的差评。
在09版《凉宫》播出16年后的今天,“八月篇”的价值已得到一定的重估——尽管很大程度上出于次年剧场版《消失》的成功。“要让观众也体会长门有希的心情。”因而便有了一对基于“量的不对等”之附着关系,即长门有希在595年的观测、忍受后,依然为阿虚留下一个重置的回车键,倘若大萌神如此,那么观众亦只好说服自己勉强接受后启《消失》的“八月篇”。

说回《凉宫》,该系列两大基本设定:一是春日可以影响世界的运行,二是春日的举动很大程度上受男主(阿虚,或者说是三年前的John Smith)的影响。“漫无止境的八月”,因春日暗自遗憾期待落空而发动,循环的终结却不依赖神明的自觉被打破。在这场叙事实验的外表下,可以窥见作为最纯粹梦游者的少女内心强烈的信念感——并非源于对世界的清醒认知,而是蕴藏于无意识的深处。当她略带嗔怒地接纳了阿虚那微不足道的邀约时,那个因执念所构筑的、凝固的“永恒”,悄然让渡于一个重归日常的当下。
八月篇的第四话中,两组看似并不相干的画面形成了有趣的互文。一个是阿虚数次仰望积雨云及模型飞机的场景;另一个则是春日用望远镜观测星空的画面。二者怀着迥然不同的心情望向远方之景。

阿虚所仰望的积雨云,庞大、洁白、充满变化,是夏日天空中最具时间性的造物,它预示着雷雨与天气的转变,本身即是“变化”的纹章;而模型飞机,则是人类对“远方”的微小模拟,它凭借人力放飞,却企图挣脱引力的束缚,划破天际。这两个意象,共同构筑了日常中的远景——存在于日常的背景中,却时时刻刻指向“别处”,一个不同于“此时此地”的潜在空间。它们标志着一种在重复内部生成的差异点,作为强度性的符号承载着逃离此在的欲望强度,在每一次循环中都积累着微小的差异。尽管阿虚渴望突破,但他的想象力始终被限制在由春日无意识所设定的物理与时空边界之内。所望之“彼岸”,仅仅是此岸的一个函数,是内部的一个出口标记,而非真正的外部。他的视线中,混杂着对自由的向往、对现状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他所注目的,只是一个无法触及的符号,而非一个可以抵达的目的地。作为远景的日常,其功能不是被抵达,而是被持续地渴望。

一面是构筑于接续的现在基础上之时间,在重复内部寻找出口的容受性:当下的循环已然成为一种绵延。因而即便只是抬头仰望这一小小时刻,亦能延展为包裹所有时间的宇宙当下。一种更为庞大的当下收编了现在当下,过去同未来只是“当下”的相对区分,也仅仅是庞大当下的一部分,然而它也同样被宇宙当下所包裹。所以尽管积雨云预示着变化,但此处的变化,仅仅是天气系统内部的相变,是从一种稳定状态转向另一种稳定状态的过渡。另一面是配置了诸事件之时间,具有创造重复本身的发生性:延展的当下在细分为过去同将来这两部分的过程中消失了。不存在任何可以被称为真正的当下之事件——它们要么已经发生,要么尚未来临。作为诸事件的时间与诸事件并不分离,当下并非一段曾经真正存在过的时间。所以对外部的驻足观测并非面向具体,以“诸事件的时间”去达成“非事件”的偏执延长了燥热的拉锯。
那么,“破局”是如何发生的?并非仰仗积雨云或是星辰的指引,而恰恰是目光被主动从远景中收回,汇聚于咖啡屋的小小空间内。阿虚与春日四目相对之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体验在粘稠的空气中悄然交织,创造出一种既非日常也非异常的全新空间——在上万次循环中积累的对于微小差异的感知,已自觉到潜在现实化的唯一必然性。

在无尽的难以调和的漩涡中,留心春日既作神明亦为少女之暧昧的模糊性:“慌不择策”恰恰通过了此析取性综合的考验——并非着眼某种长远胜利的正面对抗或沉溺于人际日常的默然静观;不是春日自身的全貌,而是她存在于世的一个切面,一个即将跃入我们视觉盲区的残影。之所以“模糊不清”,正是因为它处于“在场”与“缺席”的临界点上。春日作为资讯唯物、意识唯心、量子时间三重世界观彼此互不取消的象征,其纯粹的、自我指涉的欲望(对永恒夏日的执着)正在从阿虚(这样同观众一般唯一的“普通人”)的视域中撤退。她不再是一个可以被清晰审视、被分析解决的“问题”,而是重新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即将隐没于自身所创造的世界的“背景”之中。阿虚所感受到的,不是神明的正面宣示,而是少女转身离去时,大门敞开送来的热浪。这阵热浪,向凡人们宣告了任何试图从内部“解决”神明意志的企图的终结。面前这个闪烁的背影,意味着阿虚长久以来试图“看清”、进而“纠正”春日的幻想之破灭,其所蕴含着的循环之恐怖啮噬着注视者的内心,“试着向前迈一步”作为一种伦理性的动作,彰显了愿意更近漩涡的勇气,对逃逸之义无反顾的跃迁缔造出一个轻盈的新连接。

正因如此,假使某天,聚焦这间活动室的人们都“觉得凉宫同学渐渐学会了有常识地玩耍”,那么她势必将少一些像六年级时看棒球比赛那样的困惑,而这几乎也象征着女孩正趋于普通。然而在不可逆自然规律作用下,她必然长大——事实上,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见证凉宫春日的成长嘛?我们欣喜于她的成长——纵使未曾得见她成人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