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在metrograph重看最终剪辑版,看得近乎贪婪,比如这次发现所有场景里的中文字样都语义不通。以及,看过暴戾、绝望的《普罗米修斯》之后,才发现《银翼杀手》真是平静,甚至悲悯。《普》和《银》都是讲儿子找爸爸的故事:寻找具体的父亲(小造物者)其实是寻找抽象的父亲(大造物主);当前者给不出后者的行踪,David/Roy在破防中杀死前者(你的一切痛苦本质是对你爹无能的愤怒!),只让前者更mortal,更具体,更凸显后者的缺席。
但是《普》单刀直入,就讲生殖,一切造型、情节多服务于此,最后都从肉体的、族群的生殖上升到意义的生殖,“万物刍狗”转成生殖语言就是:宇宙它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制造出这卵子的陶偶,又吹入精子的气息,让我们有意识,可是我们睁开眼睛,却只有母亲的怀抱,像物质世界一样温暖无边;没有爹!整个进化史就是一场丧偶式育儿!Brutal.
而《银》太美了。绕着弯儿、擦着边儿写意:造物太轻易了,简直就像折纸一样,那么脆弱、简略,也可以从它们身上看出动物、人的形象来;这样一来就完蛋了。“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这句话可谓是一点也没被听。放眼四望,世界是造物与造物交互,造物,物造物,物造物又造物。Zhora洗去皮肤上的银片,生命的亮光,流下她的背脊。复制的蛇攀援着她,如攀援一截美艳的复制的枯木,而她展翅跌入一屋mannequin. Rachel隐入烟——带着她近乎寓言性质的虚假记回忆,“the egg hatched 1000 little spiders and they ate her.” 猫头鹰转过脸,轮流露出生物学的,和生物工程学的眼睛。Pris苍白得正好可以藏入J.F. Sebastian的玩偶之家,如果一枪打出,你几乎要怀疑那些能发声的小东西是否比她更会流出血来。这他妈的是一部生态纪录片啊,是《动物世界》,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惊起一滩鸥鹭——Deckard无所谓是人类母亲还是Tyrell公司生的,他围猎杀死复制人时,都是一个造物溶解在另一个造物之中;就像“泪水逝去在雨中”。
这之后再讲“这些都没爹”,意蕴浑然不同了。《普》说再美丽的物种也是弃子,《银》说可是……这些弃子多么美丽!
关于意识的悲剧性,SMBC有一幅很著名的漫画关于一个被赋予智能的迷你抹黄油机,“爸爸,我的使命就是在面包上抹黄油吗?”这每每让我想到Sebastian玩偶里最可怜的一个小玩意,走路时会撞到墙,我想没有观众能做到不怜爱它——他妈的,出于你不负责任的怜爱,又一个悲伤的装置被带到世上,它将一遍遍追问,我爹在哪里?但凡他有一点心也不该让我们就这么随地生死?而你将不能给出回答。你造它如祂造你。然而,这电影里我最喜欢的人物还是Sebastian, 我做不到责怪他,这位荒唐软弱的小爹,他死后他的玩具们还在空屋里逡巡……我的意思是,那些玩具的缺陷都很随机,然而它们随机地身陷于此,却仿佛有意。爹无能而有限,爹身后才有这全能的阶梯,Roy想透了这点,不再愤怒,他释放了白鸽……大限无限。事已至此……《银》讲我们即使是因为父亲的无能和罪过才出生,这罪也是做爱,不是生殖。我们是怜爱的产物,在爹离开之前,他曾在此动情过,他与这宇宙有过温存。不然为什么会生得这么美?在你我身上能找到他……看!这只猫头鹰!你有着你父亲的眼睛。
7.15.2023 at 6
(散场出来,纽约也夜雨。大厦都无情。四十年了,影院热映的主角还是Harrison Ford (Indianna Jones and the Dial of Desti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