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了两天,写个长评,做个记录。先说结论,《芭比》就是好莱坞资本主义男权堂而堂而皇之挂羊头、卖狗肉。它打着女性主义旗号,用尽浑身力气“取悦”女性,实则避重就轻,用糖衣炮弹麻痹女性,甚至污名化女性主义。故事是女性集体童年回忆——芭比娃娃,片子也是女导演导的,沿袭了好莱坞精明、保守的政治正确路线。整体画风非常卡通,满屏的粉色,生怕和顺直男审美沾上一点边。台词也不乏”金句“,非常方便营销号截图转载。票房反响确实不错,豆瓣也是压倒性好评。

但我看下来,却总感觉自己被骗了。进电影院时满怀期待,因为连身边严格的女性主义者都一改刻薄的常态,为电影点赞。但开场后,我逐渐陷入一种矛盾的情绪。糖果色的布景、浮夸的台词让我齁得慌,但我又立马开启自省模式:粉色恐惧症是厌女吗?不然还是带着开放的心态看看吧?但看完以后,我决定放过自己,这就是一部烂片!在电影院的两个小时,我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像是被人按着头喝下这碗女权毒鸡汤——”你不是说你是女性主义者吗?你敢说《芭比》不好看。你是精神男人吧。“

首先,电影想讲一个女性主义故事,但故事主角确是最受女性主义者抨击(至少是极受争议的)的芭比娃娃。其实以芭比为主角也不无不可,但电影并未对这一概念进行有力解构,而是延续甚至放大了芭比符号的传统指代。

片头讲芭比横空出世,让所有女孩砸碎了原来的婴儿娃娃,把她们从强调妻职和母职的过家家中解放出来,展示女性的其他可能性,但这个新颖的玩偶金发红唇,身着泳装,比例完美,脚下踏着美丽刑具。所谓的可能性不过是另一种枷锁罢了。别和我说除了经典芭比,还有各种职业、各种肤色的芭比。且不说我认为推出多元化芭比的理由不过是像电影里说的”好卖“罢了,有多少人想到芭比会觉得她真的如美泰的slogan说的那样”You can be anything“,第一个冒出来的大都还是刻板印象。我的童年没有芭比,我外表也很普通,看到这样的女性形象,我感觉我被强行代表,而且会感受到深深的容貌焦虑。

故事随后慢慢展开。芭比生活在童话般的芭比乐园里,每天都阳光明媚,岁月静好。但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死亡的念头,身上出现橘皮组织,于是在怪人芭比的引导下,和肯一起去往现实世界寻找原因。她遭遇了严重的文化冲击。现实世界由男性主导,她遭遇了男性的语言骚扰,本来以为女性会对她夹道欢迎,但却被萨沙嗤之以鼻,还被盖了拖累女性主义运动的帽子。另一头的肯则尝到了男权制度的甜头,马不停蹄地回到芭比乐园,想要在那里把男权发扬光大。之后的主要情节冲突就是芭比(们)如何重新夺权。

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芭比乐园看上去是现实社会的翻转,可能是很多女性心目中乌托邦,但这种女本位社会根本是空中楼阁,缺乏经济基础。虽然所有要职都由女性担任,但童话叙事把血腥的权力斗争美化成了一种偶然的默认设定。芭比们根本不理解权力的意义(电影里有两大段说教台词,还是现实世界的母女俩一人一段。女主只是一脸无辜、毫无攻击性地说,她想要事情回归原状而已,真是太傻白甜了),更不具备守住权力的能力,所以在肯建立男权社会后,所有女性纷纷主动放弃权力,甘作附庸。重新夺权的策略更是惊掉下巴——色诱。虽然让肯展现传统男性气质,给自己讲解《教父》确实把我逗笑了,极具讽刺效果,但用魔法打败魔法只是完成了对自负男权的自嗨式否定,没有任何指导意义。芭比们成功夺权的理由也过于天真,像哄小孩:只要让男性雄竞内讧,女性都给女性投票,女性就能当上总统,占领最高法院。现实世界的色诱能得到的至多是个别统治阶级男性的施舍,根本不会撼动整体的权力结构。这种叙事在某种程度上丑化了女性运动,加深了旁观者就女性运动的误解,仿佛女性主义者是另一种形式的男权,为了夺权而夺权。

《芭比》传递的女性主义思想也局限于从高跟鞋换成博肯鞋这种表面意象,太肤浅、太轻飘飘了。在我看来,性别议题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女性自立自强,突破刻板印象,去更多的领域,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逐步打破结构性的歧视和不公,争取同工同酬,赢得尊重。影片却避重就轻,粉饰太平。聊什么”接纳自我“”除美役“这种浅层问题——在我看来是专属于小布尔乔亚都市丽人的烦恼,这会让更重要的问题得不到应有的关注。剧中顶层男性角色的刻画也有点抗日神剧那个味道,美泰CEO怎么可能这么傻。CEO和下属说开会的时候想互挠咯吱窝真是看得我满头问号。我明白影片想说男权既迫害女性,也迫害男性,但丑化CEO的娱乐化表达只会掩盖根深蒂固的权力结构。就像马云在年会上穿女装跳舞,博员工一笑,大家觉得”大老板也会沦落至此啊“,但大家笑完了,老板还是老板,你该加班还是加班,不会有任何改变。

结尾去看妇产科医生也莫名其妙,我本来以为她兴冲冲地是要去面试……芭比没有星期官的设定本身就很自欺欺人。玩偶没有星期官就不会受到凝视了吗?我也不能接受芭比看妇科医生表示她从玩偶变成了人这种解读。看妇科医生还是首先把芭比预设成了女人,而非人。

大家都说这是爽片,但我真的没觉得爽,只觉得我被当成傻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