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剧的“女本位”叙事,完全是next level了,这部《道格拉斯被取消了》(*以下简称《道格拉斯》),豆瓣9.4,女主(凯伦·吉兰)饰演过漫威里的星云;男主(休·博纳维尔)饰演过《唐顿庄园》里的老爷。短短四集(每集约40分钟),集集都能点燃“激烈交锋”,台词紧凑,反转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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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是魔法特(史蒂文·莫法特 ),神剧《神秘博士》《神探夏洛克》,都出自他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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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在“爽”的同时,兼顾现实。

你可以说它是对传统性别框架的艺术反叛,因为前两集它将传统“油腻男”的壳,
安在了女主身上;

也可以说它是女性主义理论在当代文化中的实践延伸,因为后两集它陡然拆解了父权集团下,处处渗透却又推聋做哑的“厌女意识”。

片名中的“被取消了”,源于西方线上近几年流行的「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即,通过社交媒体集体抵制某人或机构,使其丧失公众支持与商业价值的行为,Twitter(*现以改名为X)是其主要的行刑场。

比如J.K.罗琳就曾因为发表跨性别相关言论引发舆论风波,成为被Cancel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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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国宝级新闻主播道格拉斯为什么会被“cancel”?

*以下情节涉及剧透,还未观看的小伙伴建议先收藏哦!

01 一场“笑话”引发的塌房

起因是他在一场婚礼上,讲了个“厌女笑话”,被人发到Twitter。

推特上,一位仅有300粉丝的网友发文:“我无意中听到主持人道格拉斯·贝洛斯,在婚礼派对上说了一个极度性别歧视的笑话”。

道格拉斯和所有问起的人说,他完全不记得笑话的内容了,但一定“无伤大雅”。

直到他的主持搭档Madeline,拥有200万粉丝的主播,转发了这条Twitter,他开始被“全网审判”。

Madeline以看似维护的转发——Don’t believe this. Not my co-presenter.“别信这个,那不是我的搭档”——将事件推向高潮。这句话本身就是有歧义的一句话,还可以理解为“难以置信,不是我的主持搭档”。道格拉斯的妻子Sheila,在剧中充当了第三方解释的角色。

Sheila:“大家别信,我的主持搭档不会这样”。所以她是在说,她不相信她的搭档会这样做,因为她非常了解他的为人。又或者她是在说你的行为令人难以置信,并且表达她不想再与你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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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deline这一操作堪称新媒体时代的“舆论操控教科书”:她利用公众对“取消文化”的敏感,将道格拉斯钉在了道德十字架上。

当道格拉斯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要和她理论时,Madeline将在权力高位者身上学来的那一套,再一次用在了道格拉斯身上。

先是服从性测试,让他坐下,不坐就安慰他坐下,安抚他情绪。

Madeline:“好,首先,告诉我你的感受。”
Douglas:“我没事。”

用“我们”,拉近二人关系。

Madeline:“别这么说,我想知道你的感受,不要向我隐瞒任何事,好吗?因为这里就你和我。”
Douglas:“这跟我的感受没关系,跟那个该死的推特有关。”

当道格拉斯提到了他生气的点,Madeline再次将焦点转移到注意他情绪上。

Madeline:“你生我气了?”
Douglas:“不是生气的事,这不重要。”
Madeline:“你听起来生气了,那我们再来一遍”,“我一直喜欢肢体接触。”
Douglas:“但不是对所有人。”
Madeline:“那你挺走运啊。”

当道格拉斯表达对肢体接触的疑惑/不满,Madeline倒打一耙。

Madeline:“你是说别人可能觉得我们有一腿吗?什么人会这么想,瞎子吗?你跟我,有一腿?(大笑)你比我爸还老。”
Madeline:“Douglas,我们中间,有个人性感,有个人聪明,可惜,那个人都是我,所以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罗密欧……”
Madeline:“如果有人进来,我会把我的手拿开的,好吗?”

而这一套操作,早在三年前,她来面试的时候,就被制片人Toby,同样对待过。

那时的Madeline还没那么入世,她想进《六点新闻》,是因为她7岁就开始崇拜的国民级主播道格拉斯。

7岁时,她捧着饭追看他的节目;十年前,她拿着他的书去要签名,并因为他随口一句的鼓励深受鼓舞;三年前,她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到了面试的最后一轮。

制片人Toby告诉她要在房间面试,还说有另一位女搭档一起。Madeline来了之后,女搭档没见到,但偶然见到了偶像道格拉斯。

他对她来说,不仅是偶像、榜样,更是她想让他刮目相看,而在脑海中树立的标杆。

Toby成功抓到了Madeline的兴趣点,以“要和她多聊聊达格拉斯”和“这份工作决定权在他自己手上”为由,先后多次对她进行“服从性测试”。

劝她喝酒,一次、两次、多次,不喝就扣她固执与无趣的帽子。直到她抿了一小口。

逼她重复有侮辱性的词汇;明里暗里告诉她要接受他的潜规则,才能得到她非常想要的工作。

看语言攻克不成功,就开始脱衣服、浴室放水。让帮忙解扣、倒浴盐、看水、端红酒……只能说他非常轻车熟路,非常自信,就像前面他迅速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一样熟练。

Madeline的惊慌失措,是他play的一环;他自称“女权主义者”,是他拿来加速攻克速度的工具。

道格拉斯察觉到Toby房间的不对劲之后,上来试图邀请Madeline下去喝一杯。

Douglas:”Toby在哪儿?“
Madeline:”他在浴室里。“
Douglas:”好吧,反正我是来找你的,一起喝一杯吧。和大家都见一见。“
Madeline:”不过,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我能不能面试成功。“
Douglas:”是,不过你也不想和这个老东西待在一起吧。为什么不去呢?“

这里Madeline说的是“不确定能不能面试成功”,既是在表示对面试结果的担忧,又是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下去和大家交谈。犹豫间隙,道格拉斯看到了门上的“请勿打扰”,他立刻“心领神会”了,或者说,他下意识的把自己嵌套进了那套「被规训内化的规则」里。

(看到请勿打扰的牌子)Douglas:“算了,也没什么事,只是我随便一想。”
Madeline:“那你为什么回来?”
Douglas:“没什么原因。事儿就交给你处理吧,希望很快就见到你。我想说,祝你好运,真的,祝你好运,这值得。无论你得艰难跋涉,付出多少,这都是值得的。”

一个对“厌女文化”习以为常的世界,果然,自己的偶像也不例外。

他明明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恐”,还抛出了那句致命的“鼓励”「无论你不得不经过什么,都是值得的」,这句话撕开的,是伪善者的真面目:他默认女性用身体换取成功,并将此视为行业的“潜规则”。

表面上看,道格拉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恶人。他是Madeline的童年偶像,鼓励她追逐新闻理想;他在同事眼中谦逊得体,新闻词要反复确认是否“正确”;女儿面前,他是从不说谎的榜样。然而,正是这种“老好人”形象,让他成为父权制度最危险的共谋者。

正如一个哲学术语——“平庸之恶”(英文为The Banality of Evil),是由犹太裔著名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提出来的,指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 一种对自己思想的消除,对下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对个人价值判断权利放弃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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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阿伦特认为罪恶分为两种,一种是极权主义统治者本身的“极端之恶”,类似于剧中掌握实权的Toby,第二种是被统治者或参与者的“平庸之恶”,像道格拉斯,即,对于显而易见的恶行却不加限制,或是直接参与的行为,就是平庸之恶。

造黄谣:慢性投毒的厌女生态

道格拉斯最大的罪名,不是看到“请勿打扰”之后,自以为是的判断,而是三年职业生涯中不断传播的“Madeline靠陪睡上位”的黄谣。

为什么是我在受到惩罚,他才是那个搞潜规则的人,配合他的人是你。这一切统统与我无关。

Toby:“听着,现在这绝对是在污蔑诽谤了。”
Madeline:“看自己的搭档平步青云,眼红得不行。Toby就是个混蛋,一个畜生。你当然不是toby那种人,但没什么好炫耀的。仅仅并非败类根本不足以承受嘉奖。我真心相信世界上不与toby同流合污的男人有很多。”
Madeline:“会有大把大把的男人不屑于和Toby之辈为伍,但是问题也恰恰出现在这里,如果正常男人有如此之多,你们又在哪儿呢?就你而言,你选择了抬脚走人,再编成段子,呼朋引伴,博其一笑。”“但谁说我跟他睡了?”
Douglas:“哦别装了,我知道肯定如此。

他不止说过一次,而是说过几十次,不断提起,只为博得身边的亲朋好友的一笑。

02 性别压迫的“生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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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通过三条叙事线,完整呈现了厌女生态的运作机制:

1. 语言暴力的慢性投毒

道格拉斯不断传播“Madeline靠陪睡上位”的谣言,本质是「通过污名化否定女性能力」。这种“玩笑”并非无心之失,而是系统性贬低女性职业价值的语言暴力,将女性禁锢在“性资源”的标签中。

2. 权力庇护的隐形网络

当Toby性骚扰Madeline时,道格拉斯选择沉默;当Madeline试图反抗时,道格拉斯的妻子Sheila(报纸主编)却质问“你是否睡了我丈夫”。这种「女性对父权逻辑的内化」,暴露出性别压迫不仅是男性的单向施暴,更是整个权力网络对弱者的绞杀。

3. 取消文化的双刃性

Madeline的反击,也堪称“职场生存术”的巅峰演示。她先是用舆论操控,将道格拉斯推向“取消文化”的审判台;又不断权力模仿,以性转版Toby的手段,用肢体接触与情绪操控瓦解道格拉斯的心理防线,讽刺部分男性对“边界感”的双标。再来,是证据反杀。可以说当初道格拉斯自作聪明的判断,愈发激发了Madeline勇于反抗的勇气。

(Madeline将红酒+文件都扔进了Toby在的浴缸里)
Madeline:“我非常想要这份工作,但永远别想让我陪睡,还有,你配不上我,别妄想吃天鹅肉了,以及再次声明,我从不相信所谓女性权益,因为我觉得那根本就是伪命题,我只认人权,人权遭到侵犯,不应该去加入什么运动,或者去游行、出书、举标语,写小作文高谈姐妹情谊,这就是一场战争。必须去反击。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别想搞我。看好了Toby,这就叫坚韧。”

她拍下Toby在浴缸里的裸照,以及之后持续与道格拉斯制造“假象暧昧”,在职场站稳脚跟。仔细记录自己被道格拉斯嘲讽的不同时间,耐心等待时机,最终布局成功。

这其实也揭露了女性在权力绞杀中,不得不“比恶人更狡猾”的生存逻辑与残酷的一面。

Madeline利用社交媒体扳倒道格拉斯,表面上是一场“女性胜利”,实则暴露了「舆论审判的局限性」:公众并不关心真相,只想在道德高地上狂欢。道格拉斯最终成为替罪羊,而“真凶”Toby仍存活于系统内,印证了“恐弱”机制下「结构性压迫的顽固性」。

复仇的荒诞性在于:Madeline必须用父权社会的规则击败父权。就像在捅破脓疮之后,还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最后,在被采访时,她说“这只是我个人的胜利”。主持人说:“也是全体女性的胜利。”

Madeline为什么不认为是“全体女性的胜利”?

当大众在为Madeline举杯时,我们或许正在见证新型压迫的诞生:个体必须修炼成“斗兽”般强大,才能存活,反抗需要比施暴者更精通规则,才算有效,这种扭曲的“平等”,不过是父权制馈赠的毒苹果。

厌女的本质,其实也是权力结构中的“恐弱”投射,是对自身脆弱性的逃避。

(*非统一而论)在父权制框架下,男性通过贬低女性或“弱男”来确认自身在权力链中的位置,而女性也可能通过内化父权逻辑攻击同性以自保。

Toby将Madeline的恐惧视为“猎物”的标记,通过制造不适感获得掌控欲的满足。这种行为的核心逻辑是:将女性物化为可征服的客体,以此缓解自身对权力失落的焦虑。

道格拉斯作为Madeline的偶像,目睹她身处险境却以“这是值得的”合理化潜规则。他并非不知情,而是通过「将女性困境归因为“自愿选择”」,消解自身不作为的道德压力。这种“绅士式冷漠”的本质,是默认女性需以身体为代价换取成功,从而维持男性主导的职场生态。

Madeline的反击看似颠覆权力结构,实则被迫采用「父权规则下的博弈手段」:以性转版Toby的方式操控道格拉斯,用舆论审判替代制度性变革。她的“胜利”揭示了更深层的困境:女性必须比施害者更精通系统规则,才能获得短暂的优势,而这种优势仍建立在“强者逻辑”之上。

之所以说《道格拉斯》这部剧,具颠覆性,在于它拒绝廉价的“大女主叙事”,超脱也现实、辛辣也讽刺。Madeline的胜利,其实充满了妥协:“真凶”Toby依旧相安无事,道格拉斯,也不过是厌女生态链的帮凶之一。

剧中的所有人,也都在通过攻击更弱者来逃避自身的脆弱。道格拉斯恐惧失去权威,Toby恐惧被女性超越,希拉恐惧婚姻破裂,而Madeline的“强大”本质是对系统性压迫的应激防御。

并非皆大欢喜的结局,正是剧集刺痛现实的一面,性别压迫,从来不是某个恶人的偶然作恶,而是无数“道格拉斯”用沉默与玩笑筑起的系统性高墙。

Madeline对道格拉斯说:“你明白那种感觉吗?生命中的某个人,你想要他刮目相看,那是脑海中树立的标杆,希望自己能一点点向他们靠近,人人都是如此,心中有一个想要追赶的榜样,而你曾是我的榜样,从我七岁那年起,你就是我的榜样。”

从现实的角度看,道格拉斯“帮凶”形象的成立,代表着Madeline精神支柱的坍塌。不做帮凶也不值得什么夸赞,这只是一个人的最基本道德。当越来越多的人,有能意识到“基本道德”的能力/觉悟,曾经的桌子,才有了,被替换的可能。